这两份大礼,在凌飞内心的角落里,像是灯塔一样的存在。
直到,2月底。
日本再次挑衅青云浦。
日军派出大量轰炸机和驱逐机,相互掩护,分上中下三层,进犯南昌。
青云浦机场的警报声哀鸣凄厉,持续了好久。罗英凌飞他们和苏联志愿军反应很快,快速飞上蓝天,率先占据有利高度。
日军跟往常一样,轰炸机先行,第一波轰炸机场,掩护自己的战斗机。密集的炮弹如雨滴一般,机坪、跑道等建筑物刹那间浓烟漫天,烈焰翻滚灼烧。
大量战机互相交缠,斗的不可开交。被击中的战机翻滚着坠落,冲散的机群只能四散躲避。转眼间,又相互缠斗厮杀。
场面焦灼,战况激烈,无人退后,都在坚守。
这场战争,日军阵亡两人,战机损毁若干。
凌飞和罗英配合默契,四架战机受伤迫降,暂无人员伤亡。
两人落地后,击掌庆祝。
时间越久,两人的每次劫后余生都深有感触。战事爆发至今,他们牺牲了多少战友。空军一旦出事,十有八九当场殒命,日落西山。这也是凌飞最大的顾虑,自己哪天真的出事,恐怕连骸骨都找不到。他答应许诺唐初的一切,会随着他消失在这世间,唐初会如何呢?
只是,此刻在云城的唐初可顾不上想这些,她心思全在新的云佑院那里。每隔几日就得去看看,进程如何。
有一次还碰到唐华。
不期而遇,唐初对这个大哥,有些惧怕。
硬着头皮上前,“大哥。”
唐华看了她一眼,自然也没有忽视她面上的恐惧。
自第一次祭祖,初回云城。这个堂妹每次见他都带着惧怕。为此,他还问自家太太,自己是否太过严肃。
这次自然也是,笑着跟唐初打了招呼。”阿初来了。“
“大哥,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路过,就来看看。”
两人站在门口看着工人施工,“阿初做的这些事,倒比我这个大哥想的还多些。父亲提起也不免夸赞一番,还让帆帆他们都向你多学学。”
“大伯抬爱,大哥你们做的事情,唐初万分之一也赶不上。帆帆他们还是孩子。”
“我听唐宋说,你自小也是习武练枪的?”
唐初点点头,“在南京时,跟梁伯学了些,防身罢了。”
“阿初,父亲在那个位置上,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云佑院这件事,还真的谢谢你。女孩子心思还是细腻些。等帆帆他们不去学校时,我会让他们来这帮忙。”
唐思帆,唐思影,唐思唯。唐华的三个孩子,长子唐思帆,次女唐思影,三子唐思唯。
都还小,还在上学。
两人都看了一会儿,唐华应该还有别的事,准备先走。
“阿初,你怎么来的?”
“黄包车。”
“那回吧,我送你回去。”
她本想推辞,又觉得不合适,只得应下。
在车上,行至半程。唐华突然问起之前救下的李盛源。
唐初也不知唐华到底知道多少,只能如实回答。
“是我拜托二哥去求大哥帮忙的,我与他们的队长有些交情,当时的情况,也不好见死不救。”
“凌飞?“
唐初有些吃惊,看来大哥什么都知道。
“是的。”
“阿初,为救国,在前线冲锋,自是英勇好男儿。只是,空军不比陆军。大哥这话说的不好,可是阿初,陆军从战场退下来,负重伤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断腿断胳膊,至少命还在。可空军,只怕到时,尸骨无存。”
“大哥。”唐初有些难受,语气带着哽咽。
“阿初,唐家的子女,不在乎这些。可你,真的能受得住最坏的结果吗?”
唐初怎会不明白唐华的意思,最坏的结果,血染长空,尸骨无存。
车子稳稳停在在云佑院门口,唐华下车看着里面人员纷杂却是井井有条,不由得对这个妹妹多增佩服。
“阿初,大哥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唐初站在门口,看着车子消失不见。青禾扶着她走到院内,孩子们看到她回来都在叫她阿初姑姑。
原本的愁容被孩子们的笑靥冲散,这才是国家的未来。
如今云佑院管事的,叫孔金茂。是橙园梁伯调来的亲信,是唐家的老人,从南京一路跟来云城。
孩子们被叫回去上课,两人去了孔金茂的办公室,很小的一间房,除了桌子就是一张单人床。
“三小姐,刚才你不在,政府办公厅的林飞白林秘书,送来一些慰问物资,还有一些钱。”
“林飞白?说什么了吗?”
“没,看你不在,什么也没说。”
唐初记得他,是个很有眼色的人。只是觉得这个人太过聪明,唐初不太喜欢。
“物资取用登记好,这里条件不如橙园,辛苦了。”
孔金茂只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那边修缮可能需两个月,这两个月就先将就下,让华医生准备些防疫的药水,角角落落都要喷洒到位。一定要交代大家,多注意卫生。”
“对了,大人们苦一些无所谓,孩子们一定要尽力吃的好些。”
孔金茂一一记下,唐初能想到也就这些。
从房间出来,正好天空有飞机呼啸而过,自中央航校搬到云城,云城上方经常能听到看到这些。
她想着大哥说的那些话,一时难以消化。
她从后门离开,去了云城小春。
见到劳大哥,交代嘱咐了一些事,就回了云水街。
回去的路上,唐初一字未言。想来下午唐华的话,她听进去了。
有些事,连青禾都不知道。
夜间,她不止一次被噩梦惊醒。梦里,凌飞驾着飞机,那个得意张扬的英勇男儿,在她的梦里,那么清晰。清晰到在敌机的炮火轰炸里,化成一团烈焰浓烟。唐初只能看着他,直勾勾地朝着她向下坠落,强大的冲击力让她不能上前,只能眼看着那团火燃烧殆尽。
她看的见,看到清晰分明,就是无法上前。那个被火光吞噬的人,再也不见。
多少次被惊醒,额间、身上全是冷汗。
那个笑容,就在眼前,慢慢消失。那个身姿坚挺的人,最终与坠机的地面,混在一起,变成焦土。
如果不是生在乱世,他们就是燕京大学和中央大学的优秀学生,北平到南京。如果不是在这艰苦磨难的炼狱,他们之间最大的阻隔就是北平到南京的距离。
哪有这般艰难呢?
回到云水街,她推掉晚饭。径直回到小院,她毫无食欲,也不觉得饿。吃不下, 什么也吃不下。
青禾准备好沐浴的水,她滑下去,在水里潜了许久。水底的她,睁着眼睛,浑身发白,发丝在水里飞扬。气泡不断冒出,青禾这次没有打扰她。
良久之后,她从浴桶里站起来,青禾给她拿了帕子擦干。
青禾走后,她拉开抽屉,那里放着几封从未寄出的信。每封信,字数都不多,短短几行。只是结尾处,都是,盼君安好。
凌飞,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