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雪峰之上,黑色巨树悄然而立,枝叶为红,鲜艳如血,纷扬大雪中,满地皆白,唯有一柄黑伞,停于黑色巨树前。
玲儿握着那柄黑伞,痴痴的望着那黑色巨树,神色黯然,自她从姑苏城离去后,一路走走停停,寻着记忆来到了此处。
似是感知到了来人,落梓木的树梢之上,有一片红叶悄然飘落,恰好落在了玲儿的黑伞之上。
玲儿望着身前的落梓木,蹒跚前行,伸手摸向那粗糙的树干黑伞落向一边,玲儿闭上眼睛,双臂尽展,抱住了那落梓木。
泪水滑落间,她却又轻轻一笑,一如数年前,林牧回到此处时那般说道:
“我回来了。”
空灵的声音落入风雪之中,自是无人回答,而那个总喜欢摸她脑袋的人,也终是成了面前这棵落梓木。
片刻后,玲儿收起双臂,抬头望向树顶,她眯着眼睛,鼻尖红红的,看着这漫天飞雪,玲儿心中一痛,
“傻子,你这个傻子,骗的我好苦。”
风雪不停,落梓木的枝干轻轻摇动,大片的红叶落下,如下了一场红雪般,红雪之中,玲儿微微仰头,缓缓从怀中取出一颗金光舍利。
玲儿双手托着金光舍利,双眼中似蒙上了一层水雾,金光舍利微微浮起,发出一阵温柔的金光。看着眼前的金光舍利,玲儿凄婉一笑,痴痴的念道:
金光舍利啊, 你若是真有那么神奇,便送这个傻子轮回转世去吧。
似是听到了玲儿的声音,金光舍利向上缓缓飘至落梓木的顶端,佛光闪烁间,将眼前的一切蒙上了一片金色,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雪地之上忽有花朵生出,鲜红如火,又似鲜血,妖艳动人,正是彼岸花。
金光之中,玲儿被光芒刺的睁不开眼,无奈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结果。然而就在闭眼刹那,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抚摸。
“傻丫头。”
玲儿身子一颤,泪眼朦胧,樱唇轻启,刚想说些什么时,却已被人紧紧拥入怀中。
“终于......再见到你了。”
熟悉的声音,让玲儿瞬间泪如雨下,无声哽咽。
刻骨相思,独揽西风。
柔肠百转,金刚绕指柔。
片刻后,金光散去,金光舍利仍浮在树冠之上,微微转动。
落梓树下,两人相拥,却是不语,只是紧紧抱着对方,似是恨不得把对方揉进骨子里。
林牧身躯泛着微光,似不是实体,随时都会散去一般,他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金光舍利,心中一叹。
只有一天时间吗?
金光舍利虽是至宝,可终究无法逆转生死,林牧已经死了,早在数十年前便已死了。
林牧微微低头,轻轻伸手擦去玲儿眼角的泪珠,眼中一片怜惜。
“傻丫头,这些年苦了你了。”
玲儿吸着鼻子,望着林牧,却是有些气恼的说道:
“傻子,你这个傻子,当年为何要为我白白搭上一条命,这不是让我做的一切都白费了吗?”
当年玲儿为救林牧自取心头血,而林牧却又在数年之后,在这雪峰之上,用自己的心头血,唤醒了玲儿。
兜兜绕绕,数十年的光阴,这傻子一般的二人,却始终留在了原点。
林牧抓着玲儿的肩膀,笑着摇头。
“傻丫头,最后一面还要跟我吵那些过去的事吗?”
最后一面......
听着这个词,玲儿眼神一黯,似是终于想起,今日之后,便是永别,虽有转生轮回,可她又能再次找到林牧吗?
而且轮回之后,无论如何,眼前这个林牧都已不在,有过往记忆的人只有她一人而已。
一切都要重新来过一次吗?
重新相识,再让转世后的林牧爱上自己?
看着神色黯然的玲儿,林牧无奈一笑,伸手揪着玲儿的小脸笑道:
“别哭丧着脸,今天可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啊。”
大喜之日?
闻言,玲儿有些错愕的抬头,眼中满是不解,林牧微笑着拉起玲儿的小手,大手一挥,雪峰之上,顿时出现了一座梳妆台,一件红色婚裙。
玲儿望着那件婚裙,过往的记忆却是重新涌上脑海,眼前这件婚裙与当年那件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这是?”
林牧拉着玲儿行至梳妆台前,将玲儿按着坐下,随手解去玲儿束好的长发,望向镜中的玲儿,望了又望。
“当年我们的婚礼被强行打断,让我遗憾至此,至少在我走之前,还想再看一次你为我穿上嫁衣的模样。
也想和你真正成了夫妻,哪怕只是一日也好。”
玲儿闻言,却是想起了那日,也是微微一笑,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重新来一次吗......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嘘,新娘子不许说话。”
林牧按着玲儿的头发,手中雪花聚集,化为一柄梳子,随即轻轻梳下,轻轻念道: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听着这多年前听过的话,玲儿一愣,随即伸手捂住嘴巴,仿佛在这瞬间,她似是回到了那座飘荡着药草味的竹楼之中。
镜中的人儿无声落泪,林牧梳发动作一停,轻声问道:
“我梳的有那么难看吗,都把你弄哭了。”
玲儿伸手擦去眼角的泪珠,微微摇头,怀念的说道:
“我想那座竹楼了。”
林牧眼神低垂,无声叹气,那座竹楼是他们二人的家啊,那些美好的记忆,皆在那座竹楼中,可这么些年过去,那座竹楼怕是早就化作一地废墟了。
“好了,这大喜的日子,眉头都皱成老婆子了。
林牧伸手摸向玲儿的眉头,想要把她的眉头抚平,玲儿乖巧的任由林牧的手在她脸上任意施为。
忽的,林牧脸色一白,身子略微一晃,随即便又恢复如常,似是怕玲儿察觉,他故作轻松的伸手拍了拍玲儿的肩膀,笑道:
“好了,新娘子,该去跨火盆了。
玲儿闻言缓缓站起身来,挂在一旁的婚裙便已轻轻飘至身前玲儿看了一眼林牧,笑着说了一句。
“你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傻丫头,我等了这么多年,自然着急啊。”
说罢,林牧微微眯眼,不露痕迹的看了一眼头顶光芒渐渐暗淡的金光舍利,心中一叹。
原来......连一日的时间都不给吗?”
玲儿缓缓穿上婚裙,微微转身,红色裙摆,旋转而动,待到玲儿停下时,玲儿向着林牧嫣然一笑,面若桃花,有些害羞的望向林牧,问道:
“好看吗?”
林牧痴痴的望着身穿嫁衣的玲儿,一言不发,片刻后,他满足的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好看,跟当年一样好看。”
婚裙已然穿好,那么接下来便该跨火盆了。
这般想着,林牧随手一挥,大雪之中便有一个火盆出现,雪花飘落,却是直接穿过了火盆,似是在提醒着林牧,这一切终只是一场虚幻的梦而已。
梦也好,至少是一场美梦不是?
林牧微微闭眼,再次睁眼时,他身上便已是一身大红喜袍。
他面色苍白的望向玲儿,缓缓伸出手去,眼神温柔。
“来,娘子。”
玲儿害羞的将手放在林牧手上,二人相视一笑,向着那火盆走去。
而在此时,树冠之上的金光舍利终于彻底黯淡了下去,颓然落地。
玲儿正前行间,忽然觉得手中一空,错愕回头,却见林牧脸色苍白,颓然倒地,身影也是忽明忽暗,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林牧!林牧!”
玲儿惊慌失措的伸手去抓林牧,然而她的手却是直接穿过了林牧的身体,抓了个空。
见状,玲儿眼神一黯,已然明白了所有。
是时间到了啊......自己真傻,明明知道这只是临别前的时间而已,却以为可以永远留在此刻。
玲儿哀伤的闭上双眼,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刻意没去看林牧。
“......走吧,你该去轮回了。”
林牧仍是在笑,像是没有听到玲儿的话,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有些执拗的轻声说道:
“我们还没有拜过天地呢,也没有喝过交杯酒。”
玲儿双眼通红,泪如雨下,她看着林牧,歇斯底里的哭喊道:
“够了!我说够了啊!再继续下去,你真的会死,一生一世都只能做一棵树!”
林牧身体渐渐淡化,已如透明一般,他像从前那般将手放在玲儿脑袋上,然而他的手却是直接穿过了玲儿的身子,落向空处。
林牧黯然一叹,这最后的时刻,竟是连一个拥抱都不肯给吗?
手掌轻落,渐渐虚化,林牧深深的望向玲儿,倔强的说道:
“做树有什么不好,转世之后,我便会彻底忘记你,只留你一人有着这段记忆,我不要。
你已经受了太多的苦,我不想你继续受这些苦难。
所以啊,就让我做一棵树也好,至少我还记着你,还是林牧,而你也还是我的妻子,我的玲儿。”
玲儿呆呆站着,大雪纷扬,落满了她的肩头,而林牧则用着他那快要消失的身子,面向天空。
“来吧,我们拜天地吧,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说罢,林牧对着远处的天空便是一拜,玲儿无语凝噎,却也跟着林牧,向着天空拜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没有了父母的二人,只能继续拜向远方,待到再次起身后,林牧转身,面向玲儿。
夫妻对拜。
终是到了最后一步,玲儿心中凄苦,流泪着与林牧最后一拜而当她抬起头时,眼前便已是空无一物,再也不见林牧的身影
“傻子。”
玲儿转身望向身后的落梓木,泣不成声,而那落梓木此时却是枝叶一涨,越发高大起来。
黑伞落在一旁,已是快要被风雪彻底覆盖,玲儿失魂落魄的踏步向前,弯下身子,伸手扶去伞上的积雪。
这黑伞......已是她最后一件和林牧有关的东西了,可惜即使是这黑伞,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玲儿眼神恍惚,脸色苍白,却是心痛之下,神魂不稳,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就在此时一只手臂探出,扶住了玲儿的身子。
随即林牧的声音,缓缓传至玲儿耳中。
“傻丫头,我又回来了。”
玲儿苦笑一声,暗叹自己竟然产生了幻觉,明明已是无望之事,现在却还要自欺欺人吗?
就在玲儿这般想时,林牧的面容却是在她眼中越发清晰起来。
玲儿一愣,伸手掐向林牧的胳膊,却被林牧林巴掌把手拍了下去。
“傻丫头,干嘛想掐我?”
玲儿摸着被打掉的手,恍惚的自言自语道:
“有痛感。”
看着玲儿这副模样,林牧伸手掐住玲儿的脸,轻声说道:
“当然有痛感,我可是树妖,打你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树妖?”
闻言,玲儿眼中一亮,伸手抚摸着林牧的脸,有淡淡的温度传来,果真不是幻觉。
随即玲儿惊喜的将林牧抱住,用力之大,将林牧扑倒在了地上,将脸贴在了林牧的胸口上,又哭又笑的不停的念叨着。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而林牧也是一脸喜意,伸手将玲儿小小的身子搂在怀中,他也没有想到,这金光舍利根本不是渡他入轮回的,而是直接将他变为了一只树妖。
怪不得,金光舍利连一天的时间都不给。
林牧抱着玲儿,抬头望向天空,虽仍是漫天飞雪,他心中却是暖意不绝。
“是啊,真是太好了。”
......
......
(入梦篇剧情在37到50章,忘了的可以重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