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高高跃起,一脚踢向怪虫的背脊。
虫子肥硕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凹陷出一个坑,没多久恢复如初。
这怪物跟水袋一样,不管怎么打,只是沉闷地倒在地上,并无真正意义上的伤痕。
伊萨的炮弹同样只能在它跑出兰十七划好的边界时,把它轰回原地。
“你剩下多少弹药?”
沉舟问他。
“不多。”
伊萨额头沁出些许冷汗。
他没预料到遇上这样的对手,携带的武器无法克制它。
“你有没有其他办法?”
沉舟询问他的意见。
继续这种打法,他们迟早精疲力尽。
且不知那怪物何时喷出毒液。
距离它较近的沉舟一直留意闪避,衣服上仍然出现了好多烧灼造成的破损。
伊萨爬上屋顶最高处,环顾黾镇。
黾镇位于山坳,山间有五处缺口通往外面。
“把五条路全部堵住的话……”
“你怎么老想这种愚公移山的计策?”
沉舟一脚将爬起的怪物踢回界内。
“把它封堵在黾镇,必须同时堵死五条山路。我们只有四个人。”
“正是如此。”
尾济接嘴。
“必须取出内丹,他们支撑不了多久。你得杀了邵公子。”
“不行,不行。”
兰十七头摇得像拨浪鼓。
邵乐楼是恶人没错,他在琥珂设计害死两个女人,兰十七历历在目。
可是他……
“他跟刚出壳的小鸡一样跟着我来到这里,我怎么能杀他?”
邵乐楼嘴上没说,不过他心底里把兰十七看作亲人。
在琥珂没他真正亲近的人,因此知道这一行人离开琥珂后他骑马追了过来。
“他的尺寸不能算是小鸡了。”
“重点不是个头,而是……”
兰十七搜肠刮肚,不知道怎样说明。
回忆起来邵乐楼一路上净在给他找麻烦,梦中把他错认成仙桃后才开始黏黏糊糊。
那……只是男人的好色之心罢了。
“你看,你也觉得他没活下去的必要。”
尾济等了半天,兰十七也没说出理由。
“再说他的身体里不止有他,还有个两千多岁的老妖怪。”
“等等,重点在于这个人。”
兰十七找到了不能下手的理由。
“这个人真的十恶不赦吗?”
“你看过了它的梦境,难道猜不出它试图掩盖什么?女公子的死分明是因为……”
“不是我!”
邵乐楼嘶吼着打断尾济的话。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中犹如走马灯一样穿梭,他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愤怒、沮丧、痛苦、懊恼……种种情绪包围他。
“是皇子害死了她……”
他的嘴不由控制地重复这句话。
不对,他知道不是这样。
他脑袋里回荡着另一个真相。
“逃来逃去,既救不了女公子,也救不了你自己。”
兰十七的声音变得严厉,继而成了温柔的女子声线。
有人托住自己的脸颊,邵乐楼双眼睁开了一条缝。
兰十七蹲到他面前,揭开了蒙脸巾。
黑巾下不是那张露出白骨的脸,而是他朝思梦想的女人。
邵乐楼无暇区分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紧紧抱住了她。
他害怕她再度消失。
“那些是梦,对吗?你一直在我身边。”
“对,那些是梦。”
仙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你记得发生了什么。”
女人温柔的声音使他放松。
头脑里混乱不堪的画面逐一罗列成串。
他记起了她。
眼泪跟着滚落。
他记起了自己奉国君旨意,把她从定国掳走。
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良,从来没有居高临下轻视过平民出身的他。
“书上说上古时无天子庶民之别。你与吾有何高低之分?”
她告诉他,他与她的父亲有几分相像。
“吾很久没见过他了,只记得他年轻时的模样。”
定国公沉迷神仙方术,与其他人久无往来。
即便如此,她敬爱他如初。
所以她也信任他,全然没有想过他为了其他目地接近自己。
然而他念及身份差异悬殊,难成正果,又听信国君不可能伤害邻国国君之女的谎言,把她交给了那对禽兽不如的父子。
他们侮辱她,毒打她,逼她交出传说中的不老药方。
“没有那种东西。”
无论她怎么解释,他们不相信。
他由其他士兵嘴里听说了她的遭遇,半夜前去找她。
她在地牢里奄奄一息,全身没有一根完整的骨头。
他不敢想象她遭受了什么。
她会死。
他空白一片的脑袋只余下这个念头。
井国公子痴迷长生不老之术,私下炮制不死药。
他知晓公子的秘密。
不死药能救她吗?
他应该效忠自己的国君,可他无法看着她死去。
他潜入公子府邸,盗取了怪药,带她远走他乡。
“不是皇子……”
不是皇子在她身体里种下了怪物。
是他亲手害死了她。
他把怪物当作灵丹妙药送进她嘴里,他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是我……是我……”
邵乐楼痛哭不止。
仙桃抱紧了他。
“不是你的错。”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用女人去交换荣华富贵的男人。
这个人犹为可悲。
“吾不再痛了。”
邵乐楼捂着额头。
一些画面逐渐清晰。
对了,那天他抱着女公子逃上船。
井国的士兵追赶他们直到江边。
江水送着他们远离江岸,往下游漂荡。
井国人没有继续追。
他身中数箭,命不久矣。
那些人不想浪费力气。
“为什……么……救吾?”
他握着女公子的手,与她一起倒在船舱中。
“你不怪我吗?是我把你交给国公。”
她艰难地咳嗽了两下。
“你为……人……臣……没有……选择……”
如果不服从井国公的命令,死的将是他。
她懂的。
乱世人人自危,身不由己。
但她不想保持戒备,疏远所见的每一个人。
那样活着太累。
“不老……于心,无惑也……”
他握着她的手,直至黑暗降临。
两千年来,他反复做着前往萱国的梦。
梦境变了又变,他逐渐记不清发生过的事,记不起自己是谁,更不知道他们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你喜欢她对吗?”
仙桃问怀里的陌生男子。
“喜欢。从第一眼开始喜欢。”
“那你不该留在这里。她一定在世上某个地方。你应该去找她。”
“她……愿意见我吗?”
“她喜欢你,所以信任你。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