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斋说晚上的上海最好看,但翎霜实在怕冷,他们的行程便被推到了次日上午。
北平这时候大部分都是华国样式的建筑,而上海已经有近半建筑是西方的样式了。看起来确实是新鲜。
舒斋本以为小姑姑应该会比较百货楼等的地方,也已经做好了陪她逛一天的准备。
没想到,仅仅一上午过去,自己还没觉得怎样,她却已经累得抬不动脚。
“小斋啊,姑姑实在走不动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吃过饭,她说想去舒斋的学校看看,两人便转道去了交通大学上海学校。
现在局势并不十分乐观,两人只在校园中走了快两个小时,却没见到几个人。
翎霜有些累了,坐在人工湖边的草坪上。
“小姑姑,你说,现在这样子,到底谁对呢?”
舒斋问得隐晦,翎霜却听明白了。
她转头看看四周,确认没人后才低声说道:
“谁能让百姓过好日子,谁就是对的。”
这句话让舒斋思考了很久,等到儿子回家的书朔见他这样子,还以为是被翎霜考住了。
“小斋啊,你也不要太过于在意嘛,你姑姑她比你大三岁呢,那些物理公式什么的,比你会的多也是正常。”
一语惊醒梦中人,舒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问小姑姑那些题了。
看看时间,他决定自己还是明天再去找她。
结果,等他第二天起床时,翎霜已经出门了,舒斋只好自己琢磨。
而此时出门的翎霜,本来是想买些早餐,谁知自己昨日路过的那家生意特别好的包子店却没开张。
待她折返时,一群小孩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看着他们脏兮兮的小手,翎霜从包里取出些银元来,给他们分了分。
听着他们一口一个谢谢姐姐,翎霜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
……
“你想开一家育幼园?”
听到翎霜的想法,顾萱桐沉思几秒,点了点头。
“可是,这想法虽然没有问题,但当今乱世,你要怎么保证安全呢?”
“我那天看到一个空着的教堂……再多的,我也没有法子了。至少那些人就算打来,也一般不会进教堂这种地方的。
让他们可以吃饱,不在寒风中乞讨,已经是我可以做的最多了。至于学习以及安全,我没有能力保证请的人一定安全,还不如不请。
现在这情况,少一个人知道他们在哪,他们就多一分安全。”
翎霜一头扎进这件事,忙碌了好多天,总算是将那些孩子们安排妥当了。
教堂下面有地窖,院子里的井也有水。平日拿花盆种些菜,再加上地窖里那些粮食和种子,自己只带了几个反复确认没有问题的孩子过去,他们度过三两年不成问题。
等那之后,他们中最大的也16、7了,去找一份工作或是买了种子自己种植都可以。
翎霜没有过多叮嘱,留下不少种植等生活一类的书籍便离开了。
等她回到自己的房子,睡了一觉醒来后,却听到有人正在敲自己的房门。
趴在二楼的窗户上看了一眼,翎霜认出那人正是陈纫香。
‘他怎么会来这里?’
下楼开门,翎霜被拥进一个带着冷意的怀抱。
“陈纫香,你这是……”
“西洋那边的拥抱礼啊。”他这样解释道。
“可你不应该在北平吗?怎么来这上海了?”
“这边有个戏园,请我来唱一场。”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是他陈纫香这几天翻来覆去地,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天翎霜挥手离开的样子。
实在是耐不住自己的思念,他还是追来了。
“可是我在这边没有住的地方,可以……”
“想都别想。”
翎霜打断了他的话,虽然自己确实有心思想和他发展一下感情,可也没想迅速到这种地步。
“我在附近给你定个房间。”
拒绝之后,翎霜给出了她所能接受的解决办法。
陈纫香心中狂喜,本以为自己最后得回戏园子给自己安排的地方去住,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一想到今后几天可以和翎霜多多见面,他嘴角的笑不断放大。
翎霜也在之后这几天做足了富家千金看上戏子的姿态,以至于都有不少人问顾萱桐她这情况。
对于这些人的问题,顾萱桐皆是一句“小孩子心事难猜,我也不清楚”搪塞过去。
陈纫香这些日子每每得寸进尺地靠近翎霜,虽然感觉她对自己依旧没有喜欢上自己,但却能明显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不同。
终于,在他离开上海前一天,两人正式确认了关系。
但这也只限于他们两人之间了,陈纫香想到自己的身份,根本不敢想自己可以被翎霜告知家人。
等他一离开上海,翎霜就将这件事告诉了顾萱桐。自己经历的事少,还是告诉长辈,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才好帮自己应对。
与这件事同时告诉顾萱桐的,还有某位陈先生让自己帮忙的事情。
这人是顾萱桐介绍给自己的,当时她便透露过一些底细。
他也是当年在法国时,她们那家茶馆的主顾之一,只是自己那时年纪小,不记得他了。
翎霜知道顾萱桐现在背地里在为红方做事,事实上,她也是支持这一方的。
就像昨日她和陈先生会面时说的:“虽然我是大清的格格,但更是华夏的人民。大清已亡,不在意哪个党上位,你们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我就选择帮你们。”
不过这件事还需要顾萱桐的帮助,那陈先生也没有让瞒着她的意思。
至于为什么直接找翎霜,可能是担心先问顾萱桐会被骂吧。毕竟在她眼里,翎霜还是个孩子。
三日后,一场画展在辉华大酒店举行。
翎霜跟在顾萱桐身后进入展厅,一幅幅画看过去,最后在一幅分风景面前停下了脚步。
“顾女士,我看你妹妹似乎很喜欢那幅画,我买下送给她作为见面礼怎么样?”
顾萱桐对面的外国人用不太流利的华国语说着。
“不必了威廉先生,我妹妹并不钟爱于那一幅画呢”
那位被称为威廉先生的人扭头看去,翎霜果然已经换了个位置。
而事实上,翎霜正站在不同角度观察着她左前方的一幅画。
据陈先生说他们的队员就是把情报留在了这幅画上,但那位同志暴露了,这幅画也成了抓捕他们的线索。
外面的岗哨太严,他们根本混不进来,而翎霜的任务就是将这幅画的样子记住,在离开画展后默下来。
要说他怎么知道翎霜这个技能,还多亏了他记得小时候的翎霜速记的天赋,后来又向顾萱桐确认过。
翎霜将那幅画牢牢刻在脑子里之后,装作很累的样子走向顾萱桐。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边说这话,她还抬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翎霜累了吗?稍微等一会可以吗?”
十分钟后,两人离开了酒店。当天下午,之前那家包子铺便开门了。
店里的伙计听到暗号,不动声色地接过纸币。
借着换笼屉的功夫回到后厨,陈先生正在那里和面。
“来了。”
“嗯”
略厚一些的纸币被掀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画。
伙计压着声音欢呼“老陈,你这哪里找的人啊,这也太神了。”
……
赶在年前,顾萱桐回了北平,翎霜却留在了上海,之后遇到事变,又辗转浙江江西等地。
正如她所说的,尽力帮助着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的红方。
一年过后,翎霜才回到北平。
还未去戏园走一遭,先看到了不知何时陈纫香便来的信,说他要先去一回天津,然后再去一趟东北,给“皇帝”唱戏。中间也不知有没有时间回来。
“皇帝?”拿着信,翎霜将这些日子听到的消息和二十年前的记忆汇总起来。
是自己那皇帝侄子啊,当年他还说要送自己一个万花筒来着,可惜了,走得急。
现在他好像是被日本人抓去,办了个什么政府来着?也不知道他这还有没有调动一个万花筒的权力了。
翎霜想起当年,又是一阵唏嘘。
不过既然陈纫香要走,按照常理,自己是不是得去送一送他?
翎霜这趟送行没能成功。
陈纫香根本没在信上写他何时出发,翎霜拿到信,换好衣服就去了戏园,这才知道他的戏已经半年没上了。也就是说,陈纫香最晚今年夏天就走了。
“顾小姐若是来听戏,不妨试试商老板的?”
那伙计试探着向翎霜推荐着,他只是个负责揽客的,这同一个园子里头,那么多戏台,卖了谁的坐自己都有赏拿。
“商老板?”
看她不知道,那伙计便介绍起来。
“您有所不知,这商老板啊,是打平阳那来的,他那班子呀,叫水云楼。本子最是新奇的。”
“新奇?”
翎霜被勾起了兴趣。
“那就买一张这水云楼的票吧。”
伙计收了钱,脸上堆着笑将翎霜领到前排。
“哟,顾小姐。难得啊,怎么来这边了?”
好巧不巧,她旁边这个座位刚好是程凤台的。
她回来这两天在顾家别墅见到的人不少,他就是一个。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自己和他也算是“臭味相投”。
自己和陈纫香那些事现在还没有传出来,仅限于去年冬天那一点点已经被澄清流言,这人都能攀扯上关系。不得不说,也是个人才了。
但也好在当时顾萱桐不在,自己也不太在意这些。不然就凭他走的这一步险棋,可就不止是无功而返那么简单了。
今日在这里碰到了这位,翎霜心里忽然升起一点好奇。
‘臭味相投,看来指的就是这位商老板了,听说也是位旦角呢。’
想到这块,翎霜眼中兴味更甚,伸手拿了个橘子剥着。
虽然这一年到处奔波,但为了行事方便,顾萱桐让翎霜依旧用着自己妹妹的身份。
翎霜虽然经历了不少事情,但白腻的手拿着深橘色的果子,依旧是大家小姐的娇贵。
随着橘皮被撕开,淡淡的清香味道蔓延开,旁边另一位富家少爷便感觉自己眼前一晃,有些晕乎乎的,只知道盯着那只手瞧。
好半晌,等到锣鼓声响起,他才猛地醒神,当即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那可是顾萱桐的妹妹,鬼迷了心不成!’
翎霜并未注意到他,那个橘子有点酸,她只吃了一瓣便拿在手里不肯再动了。
戏词唱响,翎霜渐渐看入神去。
今日她运气好,这恰好是第一场戏。若不然,怕是会有些跟不上剧情的。
翎霜这么想着,对门口那伙计说商老板的戏新奇有了准确的了解。
过了一会,翎霜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下。
“顾妹妹,你橘子还吃不?”
听到他这么问,翎霜下意识看向被自己握在手里,只撕开了一个口的橘子。
“这……”
“救救我呗,你嫂子在那呢,我得赶紧撤了。借你这橘子压压酒气。”
翎霜想说这橘子酸的很,却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诶,程二哥,那橘子……”
“我赶明儿个还你一筐啊。”
翎霜一句“酸得很”尚未说完,他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程二嫂子?既然知道人来了,自己还是去见见。她家和嫂子,好像不久前有个合作来着。
翎霜起身,到侧边找了个小丫头,问她程二奶奶的包厢怎么走。
她之前来那几回,都是在陈纫香那边,这儿还是头一回来,那小丫头有些不认识。
不过就冲她这一身衣裳,那也是北平城里的富贵人家。
先愣了一下后,那小丫头便露出个笑来:
“小姐这边走。”
她将翎霜领到了包厢门口,翎霜也不是个吝啬的,就叫人下去前给了赏钱。
耳边的唱词依旧响着,她整整衣裳,伸手敲了包厢的门。
“顾小姐?”
开门的春杏时常跟在这程二奶奶身边,翎霜回国后也是专门记过她这张脸的。
听到她这么说,程二奶奶从椅子上起来,握着翎霜的手将人带进了包厢。
“顾妹妹怎么来了,这天气这么冷,可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