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时闻松对李云舒真没动什么心思,后来,后来更不可能动了。
他只是完全没想到,一天天的,李云舒就走进了他的心里。
一开始,他明明只是想,既然老叔看上她了,又在他眼皮底下,他就护着就是。
后来,知道了她的恶名声,他完全无法想象,那么善良柔软的小姑娘,是如何被世事逼得尖锐暴戾的。
即使饱受苦难,她也没有想过去算计人心。
李蔓带她去羊城,她就去了,李蔓带她回来,她就回来了。
回来,他问她在羊城的事,她也说了,还一脸掩饰不住的小骄傲。
他都无语了,他确实也说不出话来。
换成一般人,不是争取机会出人头地,走出山窝窝,走出农村吗?
有机会,也有能力,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了。
不,她就是根本就没想过。
没想过要争取这种机会,也没想过李蔓可能会坑她。
无比信任李蔓,也无比信任他。
他把她留在宁岭农中教书,她就留了,还教的那么兴趣盎然,让他甚至觉得,他把宁岭一带的山都种了果树,她也能天天高高兴兴的去护理。
有人告他滥用职权,把她安排进农中教书,工作组来调查取证,铩羽而归后,他跟她说了,她首先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工作,而是怕影响他。
就是那么傻,那么傻,一点一点的,傻进了他的心。
然而,他除了尽力护着她一点,他还能怎么样。
阿爷还担心他会怎么,笑话,他闻十八哪怕一辈子呆在宁岭这个山窝里,他也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李大丫是他自己要娶的。
为什么要选个没文化的,因为他被一个很有文化的坑得太惨,因为有文化的都知道他的曾经,因为曾经的李云舒也只是个“三年老狗”,他也想给李大丫一个机会,反正娶谁不是娶呢……太多太多的理由。
就除了爱。
他的爱,早已干涸。
他愿意给李大丫一个机会,嫁不嫁,随她。
他一开始就看出来,李大丫很聪明能干,但他没想到李大丫那么聪明,那么能干。
她拼命的识字,读书,看报,一点一点的把刻在身上的粗鄙尖锐剥下,努力向他展示她的温柔体贴。
从罐头厂的一个女工,到工艺厂的材料员,生产科科长,到厂长……到了今天,市进出口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
她也变了很多,从一个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小妇人,变成了今意气风发,端庄大方的白领丽人。
唯一不变的,是她对他的心。
当年吴江出事,云舒死去活来的折腾,李大丫气的不行,一口一声的骂她傻。
可她自己也是一样的傻,拼命优秀,努力做好做更好,再多的钱财,再高的权势,她都看不到,就只看到他。
一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
那个一口一声叫他“闻大哥”的小姑娘,应该也长大成熟了,身边有没有一个人呵护着她,都无从得知。
想来,那么优秀善良的人,还有国家庇佑,应该会遇到爱她她的人,平安喜乐的过好每一天吧。
闻松站在昭云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的窗前,默默看着远远近近的城市建筑,默默地想。
曾经,他以为他这辈子走不出宁岭了,没想到他不光走出宁岭,还走到市里来了。
他手里捏着一封信,收信人是闻松局长,寄信人地址内详。
很漂亮的簪花小楷,曾经,他非常喜欢的字体。
信用同样的簪花小楷抄了一首词,是陆游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迎春路望江茶楼303号下午6点一直等你。
那痴心的样子,他都以为当年是他负了她。
已经晾了半个月了,就去看看吧,他也想看看这个聪明女人,又整出什么新花样。
他知道她现在过得不会好,她男人在某帮垮台后第二年,就被清算出去了领导班子,最后沦落到一个厂里混日子。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当官了,更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吃喝嫖赌全上,脾气还不好,会家暴。
邓蓉蓉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六点多,闻松现身望江茶楼。
推开303的门,他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邓蓉蓉。
她精心打理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肩膀两侧,一身碎花连衣裙,显出几分自以为是的优雅。
无法掩盖的是事业和生活摧残出来的憔悴。
看到他,她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满眼希冀的看着他:“阿松,你终于来了。”
闻松面容淡漠:“阿松不是你叫的。”
邓莹莹的泪水就下来了:“阿松,我知道你恨我,我违背了我们的誓言,我已经受到报应了,他打我,那个畜生打我……”
说着,她伸手想掀起连衣裙给闻松看她腿上的伤。
闻松低声喝道:“住手,我对你的伤不感兴趣,对你的腿更不感兴趣!”
邓蓉蓉的手僵住了,她看着闻松,凄楚又哀伤:
“阿松,你就那么恨我吗?我也是被迫的啊,你也知道他当时的权势,我能怎么办啊?没有你的日子里,你知道我每一天每一秒是怎么过的吗……”
闻松冷冷的说:“我对你的日子不感兴趣,我今天来只是为了感谢你的不嫁之恩,谢谢你放过我,让我今生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说完,这个四十依旧一枝花,还手握权柄的俊美男子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茶室。
空留邓蓉蓉在叫:“不,你不幸福,你不会幸福,她就是个没多少文化的生意人,你们不相配……”
闻松已经离开了。
邓蓉蓉双手捂脸,失声痛哭,她已经看到了她的未来。
认识现在的丈夫时,她二十一,和闻松两情正浓;他三十一,有妻有子。
她爱慕他权柄,他喜欢她容貌。
她也知道,他不如闻松年轻英俊,不如闻松温柔体贴,可是,闻松就一个大头兵,怎能跟他比?
她跟他有了肌肤之亲,他很快离了婚,两人准备结婚了,闻松却升了排长,就短短两年,速度太快了。
可她已经不可能脱身嫁闻松了,她不想闻松离开她后还步步高升,她得不到的好,不能便宜别的女人。
她就精心设计了一个局,诱惑了闻松,随后借口可能怀孕坚持要他退伍。
闻松那边退伍,她这边结婚,新婚丈夫也知道点什么,打了她,同时还盯死了闻松。
此后十几年,但凡知道一点闻松的消息,他都会打她,讥笑她,偏偏还要死占着她……
闻松走出望江楼。
他本来不是什么小气的人,邓蓉蓉想移情另嫁,只需要跟他说了,他不会拦着,也不会想着事后报复。
可是邓蓉蓉设计毁他前程,他不可能一笑置之,如果不是邓蓉蓉设计害他,他在部队的前程不会差。
那一夜野外的意乱情迷,是他一生的耻辱。
抬头,闻松就看到对面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粉面含威。
一见他出来,立即换了张笑脸迎过来,似嗔似喜:“再晚两分钟,我就要进去抓奸了。”
闻松无奈:“就几句话的事。”
“那信呢?”
“早扔了,”闻松无奈道,“她那种人,惯会拿酸诗艳词哄人,信了她的邪才完蛋呢。”
他不知道,在这一点上,他那小姨子可比邓蓉蓉厉害多了。
李大丫顿时眉开眼笑,挽上闻松的胳膊,笑如春风的走了。
亚热带的黄昏,夕阳一如既往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