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散人走,自然是盘点宾客送来的礼。
朱老太越盘越觉得自己吃了亏,又觉得今天来的宾客不够多,身份不够高,肯定是孙女嫁的人不行,一个农村出身的小团长,人家看不起是正常的。
朱老太越想越生气,就开始骂姚爱华,骂她蠢,骂她没眼光,说以前某某长如何看重她,某某长的儿子如何喜欢她,某某长的孙子如何追过她,她自己跑到前线去,准是被人家趁机占了便宜。
当然,朱老太不是像赵立秀那样,贪婪得清清楚楚,无耻得明明白白,人家是很会说话,指桑骂槐,皮里春秋的技能点满满的。
向英倒是一声不吭,偶尔眼睛淡淡地扫一眼吴江,就像看一坨排泄物,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屑。
至于姚参谋长,他正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看报纸,也不知道是看得入迷还是听得入迷,反正一声不吭。
吴江看姚爱华的脊背已经绷得要断了。
他不知道为何一向要强的姚爱华为何要这样忍耐。
而他吴江,不想这样忍耐,也不需要这样忍耐。
吴江站起来,弯腰伸手握姚爱华的手。
“爱华,我知道,那时候你接受我的求婚时,肯定没有在意我农村出身,无权无势,只是一个小团长。
我说过,我一定要尽我的能力,护着你,不让你受委屈。我一直担心的是我的能力不足,会让你受委屈。但我现在发现了,让你呆在这个家,那才是最大的委屈。
爱华,我们走吧,回我们自己的家,我们的家里,你是主人,当家作主。我们的家,阳光能进,风雨不能进;爱你的人能进,欺辱你的人不能进。”
姚爱华看着吴江,青年军官也在看着她,坚毅,沉着,深情。
是她的丈夫。
她抓住吴江的手,嚯地站了起来。
两人手拉着手朝外走,姚参谋长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家里闹了不愉快,怒喝道:“吴江,小华,你们在干什么?吴江,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个战斗英雄很了不起,老人啰嗦两句你都要计较?”
姚爱华听他父亲大吼,不由本能都是哆嗦一下。
童年少年被打的记忆浮起,她更怕的是,忤逆父亲,会不会对吴江前途有碍?
吴江紧紧握着她的手,站定,回头,和怒目圆瞪的姚参谋长目光在空气中相碰,不闪不避:
“姚参谋长,岳父大人,我吴江今天到这里来,不是因为您,而是因为爱华,同样,我离开这里,也不是因为您,而是因为爱华,您容许您的母亲欺辱您的女儿,我却不容许别人欺辱我的妻子。”
说完,挽着姚爱华大步离开。
“你们两个,今天出了这门,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身后响起姚参谋长的怒吼声。
吴江连停都不停,挽着姚爱华从容而坚定地走了。
笑话,他又不是京城军区的人,他怕他个鸟,有本事追到前线去把他撸下来啊?
……
云舒的了论文计划,就开始准备写论文计划方面的资料和选题报告了。
刚好徐教授这边课题结束,她可以全身心投入了。
开始要查阅大量的资料确定选题,云舒的白天时间几乎都是泡图书馆。
不过,这一回,她自控得很好,没有再用百婶来提醒她吃中饭,基本做到三餐不落,饮食有度。
这一天,她又在图书馆摘抄资料,一只非常好看的男性的手,突然就罩在杂志上。
云舒抬头一看,竟然是胡旭川,不由本能地一缩。
感觉胡旭川来找她,基本没啥好事。
胡旭川比她主动,朝她摊开的杂志一点:“你这是?”
云舒把开始起草的论文计划给他看。
“选题大致方向已经有了,现在在文献选读,科研调查。”
胡旭川翻看了一下,沉默了一下才说:“还是继续基础数学吗?不改专业了?”
云舒点头,说:“我想过了,我就那么点能力,先把自己能学好的,应该学好的学好了,读研毕业了,再考虑其它不迟,反正基础打好,就是改专业也不怕。况且,我也不是对它们这两个专业不感兴趣。”
胡旭川点头,很自然的在云舒旁边坐下,翻开她的论文计划草稿看,以他的高数基础和对国内外发展动向的了解,他别的本事没有,提点建议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两人嘀嘀咕咕的交流了许久,胡旭川才走了。
走出好几米,胡旭川回头,看到云舒已经趴在桌上开始奋笔疾书起来,心里一时滋味万般。
少有慧名的胡旭川,在感情上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
他不相信什么爱情。
当年他父母,郎才女貌,羡慕煞旁人。当然,他们也曾琴瑟和鸣,你侬我侬,但那是夫荣妻贵的时候,灾难来的时候,他妈崩了,扔下父子不管,委身于一个前途光明的造反头头,他爸也崩了,扔下自己老父幼子,去跟人家以命相拼,使本来已艰难的家雪上加霜。
他憎恨他的生母,也瞧不起自己的生父。
所谓的爱,不过是生殖冲动,以及占有欲。
那天他带云舒去看吴江和姚爱华办婚宴,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几手准备的,因为他知道云舒的凶悍。
可是,这个敢跟比她大的壮小伙打架,差点在京大保卫处办公室掐死林秀兰的李云舒,连崩溃都选择在离开现场之后。
他知道,遇到这种事,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生母,也会下去哭闹一场,哪怕是破坏了婚宴也是好的。
如果是大院的姑娘,或许会挽着他的胳膊,走到那对新人面前狐假虎威一番。
可她没有,即使情绪都快失控了,她,不曾有一句恶言相向。
这?难道就是真爱?
就在看到云舒咬着着的下唇渗血的瞬间,他突然就心疼起来。
他想,如果当年他没有拒绝她和他假装处对象,是不是,一切都是另一个样子?
当然,事实没有如果,当年他们相遇时,是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也是他最软弱无能的时候。
以前他帮李云舒,是因为她曾经对他的善念,也是因为他觉得李云舒像他。
就在那一刻,他明白了,李云舒,一点都不像他。
可是,就是这不像,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
虽然曾经错过,但时间还很长,未来还很久,不是吗?
那,他先让她疗疗伤,平静一下。
胡旭川心里想着,转身大步离开了。
然而,他不知道,有的事情,还真不能等。
下午,图书馆关门,云舒走在林荫路上回家。
京大夏天的黄昏,夕阳将坠未坠,映得远近的楼青砖黛瓦,深浅葱茏都金碧辉煌,很是赏心悦目。
云舒想,那么久了,她都没有好好欣赏过京大的风光,她要不要也给李大丫追加一封信,写一写这京大的夏天?
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走着。
迎面走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就在走到云舒跟前时,男生突然开口:
“宁岭的春天真的好,草长啦,花开啦,鸟儿啾啾叫,我常常站满山满坡的花海里,看它们随风摇曳,似乎和着风,放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