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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布从垂拱殿回到办公室,气得呼呼直喘。秘书急忙端上来曾布喜欢喝的茶,摸着茶杯的温度,也是曾布平时最适应的,可是曾布却大手一挥,“不喝不喝,拿一边”。

秘书端着茶就问:“宰相,刚才,刑部来人问,拘押的那五十多个章惇的余党,案情都已经调查明白,大理寺也提出了定案的意见,他们请示您,下一步怎么办?”

曾布就说:“你告诉他们,按照大宋律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必须要从严从重,特别是跟随章惇跟得紧的人,要严惩不贷,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对此事如果做不好,或者达不到要求,那就拿他们试问。”

秘书又问:“礼部侍郎刚才也来过了,他向您请示,您交代的,关于宣传和倡导熙宁精神的事怎么办?”

曾布问道:“他们办到了什么程度?说了吗?”

秘书说:“没有,他们说,您只是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但是没有明确说怎么办,所以他们还对方向目标不明确。”

曾布就说:“先不用理他们,我先拟出一个大纲,让他们有所遵循,然后再去办。”

秘书去刑部落实曾布要求,曾布就拿起笔来,想要抓紧把“恢复熙宁传统、加快推进变革”的文章写完。写了还不到一页纸,就听有人在门外问:“宰相忙吗?”

曾布头也没抬,继续写自己的文章。正常情况有人来都是先问秘书,再由秘书通报,曾布才决定见还是不见。此时正好秘书不在,曾布就不想搭理,再说他也没有心情,他只想尽快把这篇文章写出来,还要形成一份奏章呈给皇上,然后向全国推行熙宁变革的经验。可外面的人又提高了声音说:“宰相忙吗?我是杨光华呀。”

曾布这才放下毛笔,直了直身子,用他那粗重的江西口音带搭不理地问道,“谁呀?进来吧”。

杨光华这才走进来,给曾布行了个礼,问候道“宰相好,打扰您了吧?”

曾布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坐吧。皇上那边不忙了?你怎么有时间出来了?”

杨光华没有坐,站着说,“皇上正在看奏章呢,让我来向您传达皇上口谕”。

按说,只要皇上身边的人说要宣旨或者传达皇上口谕,那么听宣者无论是谁都要起身,先行礼,再恭恭敬敬的听宣。可曾布听完杨光华的话,一动没动,只问:“皇上什么旨意啊?说吧。”

杨光华对曾布的做法甚感意外。他心想,你眼里可以没有我这个皇上的秘书,但你不能没有皇上啊。不管你的身家地位多么高,在皇上面前你都是个臣子,我是代表皇上来宣旨的,你对我怎么看都无所谓,可是你如此冷慢皇上,这是犯罪,要受到严惩的。但杨光华却没露声色,只说道,“皇上口谕:皇上说,这几天弹劾你的奏章比较多,有的还非常激烈。”

曾布打断杨光华的话说,“多,怎么个多法?有多少封弹劾我的奏章?他们有什么依据?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人就怕事小。我心地干净,手脚干净我怕什么?”

杨光华刚开口就被曾布打断,象被噎住了一样,愣了一下,就觉得曾布实在无礼,确实过分,但杨光华咽了口唾沫,把自己被激起来的火气压了下去,听曾布问完了接着说,“皇上的意思,是要你一个态度。皇上现在并不想对你采取什么措施之类的”。

这一下曾布站起来了,把手边写着的东西往旁边一推,喉结滚动了几下,带着严厉的语气问,“什么叫采取措施?采取什么措施?以为这样我就怕他们嘛?我当这个宰相是给全大宋的黎民百姓当的,不是给哪个人当的;我的所作所为光明磊落,如果皇上觉得那些弹劾我的小人说的有什么道理,那就让皇上看着办吧。”

咦?这是玩的哪一出?杨光华可绝对没有想到曾布会是这样的态度。这样的态度也太霸道太张狂了吧?杨光华心想,你既然是这样态度,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因此只说:“皇上的口谕,我传达完了,宰相你考虑一下看着办吧”。

说罢,依然没有忘了给曾布行礼,然后扭头就走。曾布望着杨光华离去的身影,冷哼一声,“哼,没啥了不起,我老曾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杨光华碰了一鼻子灰。曾布既没给他让座,也没给他让水,即便他说明是去宣示皇上口谕,曾布依然一动未动,并且太过冷慢,说话伤人。虽然章惇也曾经对他态度不好,并且经常训斥他,但那时候的杨光华,毕竟仅是舍人助理级别,再加上章惇本来对杨光华就有成见。而今杨光华已经是皇上秘书、二品大员,又没有得罪过曾布,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呢?再说,你对待我怎么样,倒也没有多大关系,关键是对皇上的态度,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那我杨光华的主人就是皇上,你就算对我有成见,但你总不能对皇上有成见,对皇上不满意吧?所以杨光华从曾布的办公室一出来,就觉得胸膛发热,鼻子发酸。这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他又想到,怪不得曾肇不愿意代他去转达皇上意思,看来曾布确实不近人情,狂妄至极。

杨光华平静了一下情绪,擦了擦眼睛,这才往垂拱殿走。到大殿门口,杨戬一看,就嚷着说,“哎哟哟哟,杨大人哎,你这是在哪里受了莫大的委屈呀,咋还气哭了?你看这眼,都红肿红肿的啦。”

杨光华没想到,自己竟会这样。自己就这么不坚强吗?不,杨光华已经是朝廷二品大员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哭鼻子掉眼泪!杨光华急忙对杨戬摆手,让他不要大声吵嚷,免得让皇上听见。杨戬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用手捂住嘴,但是两眼仍然盯着杨光华的脸,低声的说,“是不是曾布那个老家伙给你气受了?欺负你了?他该不会骂你吧?”

杨光华又对杨戬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可就在这时,皇上却已经站在杨光华身后了。杨光华只顾平息情绪,制止杨戬吵嚷,没有发现皇上过来。徽宗看着他,伸出手来拔转他的身体,说:“让我看看,怎么回事啊?”

杨光华忙向徽宗行礼,然后就侧着脸对皇上说,“没事,真的没事。”

可杨戬在一旁却抢着说:“皇上你看,杨大人眼圈红红的,一定是哭过的,要不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怎能会这样?”

这一来,杨光华鼻子更酸,胸脯抽压的更厉害,几乎又要落泪了。徽宗就转过身来,牵着杨光华的手,把他领到自己的御座跟前,“快坐下,坐到离我最近这个地方。杨戬,快给光华倒水来。光华,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我这里来一年多时间了,这样的情况下还是头一回呢。”

杨光华并没坐,低声说:“皇上您坐吧,哪有皇上站着臣子坐的?”

徽宗就转回到御座前坐下去,说,“好啦,快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光华这才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去宰相的办公室向他转达您的口谕,他一动也没动;并且他说,他当这个宰相是给全大宋的黎民百姓当的,不是给哪个人当的;他还说,如果皇上觉得那些弹劾他的小人说的有什么道理,那就让皇上看着办吧;最后他还说了一句,没啥了不起,我老曾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杨光华刚说完,徽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杨戬就在旁边咂着嘴说,“哎哟,啧啧啧啧,这曾布简直是要反了吗?还宰相不是给谁当的,给谁当的?他就是皇上的一个臣子,他就是皇上主子的一条狗,不就是条老狗吗?老了老了还要咬人啦。”

徽宗就说:“杨戬,别在这里说瞎说八道了,我跟光华有事,你先出去吧。”

杨戬只好耷拉着脑袋垂着胳膊,叹着气离开了垂拱殿。杨戬出去之后,徽宗就问杨光华:“你说转达我的口谕,他没站起来?”

杨光华说:“是,一动也没动。”

徽宗听到这里愤然而起,用他胖胖的手掌拍了一下龙案,说:“他这个宰相看来是当到头了。我本来想,只要他的态度好,他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我就不再追究他。他竟然闹出这样荒唐的事来,哼,不是我不给他脸,是他自己不要脸;也不是我不体谅他,是他自己抱着头往南墙上撞,他这是自掘坟墓,不见棺材不掉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