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才蒙蒙亮。
林煞正在收拾工具,孙大勇就来敲响了店门。
“林小师傅,你要我准备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家人们都已经在城门处等候,咱们可以出发了。”
林煞点了点头:
“那行,我收拾好东西就出发。”
林煞将收拾好的捡骨工具包,放小黑驴背上驮着。
然后一人一驴跟着孙大勇往长乐县城门方向走去。
至于陈碧水,则是让她留在店里。
她生肖犯冲给,不易参与此次的捡骨活动。
林煞来到城门处。
只见孙大勇的十几个亲戚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他们有的挑着祭品,有的挑着工具,有的抬着金罂,有的敲锣打鼓,可谓是声势浩大。
看得出来,孙大勇这一家人,很看重这一次的捡骨迁坟。
他们一家人,应该是很信风水的,也很敬畏风水。
见林煞来了之后,一个老者立即大声吆喝:
“敲锣打鼓,启程!”
然后就传来南方这边特有的锣鼓声。
这边的白事,没有唢呐所塑造出来的悲怆,但是锣鼓加铜钹所打出来的“噌咚恰当”的声音,依旧悠扬而富有乡土气息。
每当从远处传来“噌咚恰当”的声音,就意味着有一个人舍弃了这苦难的人世间,去往了西方极乐世界。
也意味着,今天有席吃了。
林煞跟随着悠扬的锣鼓铜钹声渐渐出城远去,日上三竿之时,终于来到了孙大勇他爹的坟前。
眼前一座坟,立了青石墓碑,砌了青砖坟头。
坟后还有半圆形的大坟岭。
这坟墓虽然不如钱敬丰这大乡绅的坟墓那么豪华,但是比起一般的穷苦人家的坟头,却也高了不少档次。
不过并不出奇,毕竟孙大勇是长乐县的官差小头子,换做林煞前世的社会地位,那就是公务员铁饭碗,而且至少还是科长级别的铁饭碗。
另外,孙大勇他小舅,也就是坟主的老婆的弟弟,是现在的长乐县主簿。
大京朝的县城主簿,虽说是七品知县和八品县丞之下的九品芝麻官,但是其级别,也相当于林煞前世世界里头的县委办公室主任,或者县委秘书长。
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林煞上过香,响过鞭炮,烧过血纸,然后便开始进行破土仪式。
按照老规矩,前三铲土,得由坟主的直系子女进行。
林煞将铁铲子交给孙大勇。
孙大勇在坟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爹,我来给您搬新家了,我知道您这一年在这里住得不舒服,这才会让孩儿我事事不顺,这次孩儿一定会将您迁到您满意的风水宝地!”
孙大勇铲过三铲土过后。
林煞让孙家的男丁们一起来挖坟土。
孙家人提前准备了好几把锄头和铲子。
所以这挖土工作进展得很顺利。
只半个时辰,就挖到了倒扣在金罂上的大碗。
林煞用小铲挖开金罂周围的黄土,然后将整个金罂抬出坟坑。
打开倒扣的大碗,开始捡骨。
徒手伸进去,拿出人头骨的时候,众人却都惊呆了。
只见骨主的人头骨,竟然黑如炭!
“这是怎么回事?”
“一年前二葬的时候,这骨头还是金黄色的,现在竟然变成黑色了!”
“难怪孙家今年处处不如意……”
众人议论纷纷,面带惶恐。
黑骨,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金骨金骨,一般金黄色才是好骨,才能风调雨顺。
骨头发黑,要么邪祟作怪,要么风水不好。
“爹,孩儿错了,给您错选了这个二葬坟地,这您这一年受苦了!”
孙大勇见状,立即跪下哭泣。
以表诚心。
其余孙家人也纷纷跪下。
或真哭,或假模假样装哭。
总之,这气氛得搞到位。
不能坏了氛围。
谁要是坏了氛围,那就是对骨主的大不敬,大冒犯。
林煞看着拿在手里的黑色骷颅头,也是微微皱眉。
一般黑化的骨头,都是因为微生物导致。
黑化会伴随腐蚀酥松、易摔碎的现象。
但是眼前的黑骨,却和一般的黑骨不一样。
眼前的黑骨,虽黑如炭,但是却坚如石,不易散碎。
而且黑得锃光发亮,就如擦过的皮鞋一般,几乎都要能照出倒影了。
可谓是奇特无比。
林煞见过黄骨、白骨、乃至玉骨,但这黑骨,还是有一回见!
他从未见过这样黑的骨头!
面对着一众跪伏不起,哀嚎漫天的孙家人,林煞无动于衷,继续取骨。
手骨,脚骨,脊椎骨……一块接着一块骨头被取出来,以茶油擦拭干净放到草席之上……
不到半个时辰,林煞就像是从炭窑里取炭一样,把所有黑骨都取了出来。
原本他还小心警惕,以为这黑骨会生出什么异象。
不曾想整个过程竟然都风平浪静。
直到他的摸骨经缓缓展开,依旧不见任何异象。
可谓是林煞最近几次捡骨以来,最为顺利的一次。
……
骨主名叫孙有为,生于庆帝五年,也就是大京朝1800年,死于光帝三十年,也就是1850年,享年五十岁。
在这医疗落后的世道,五十岁就死的人一抓一大把,不算短寿,也不算长寿,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孙有位年轻的时候,是江西彭泽县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彼时大京朝尚有康乾盛世的余辉,雍帝摊丁入亩的政策,宣告着几千年以来的人头税就此终结,真真实实惠及到了最底层的老百姓,所以到庆帝登基之时,国家尚且稳定,人民尚且安居乐业。
作为农民的儿子的孙有为,他以为他会继承他爹的那一亩三分地,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然而到了庆帝二十一年,事情却发生了骤变。
庆帝二十一年,大京朝1816年,那一年孙有为16岁,大京朝安徽、江西等地,出现了六月飞雪的诡异天气。
“庆帝二十一年,六月下旬北风寒,二十九日夜尤甚,次早九都、浩山见雪。——《彭泽县志》”
六月飞雪,预示大灾!
整个江淮地区,因此人心惶惶!
甚至惊动了大京朝的最高层!
抄了和珅家产,常以明君自称的庆帝,对此大为震惊,以为是老天降下来的惩罚。
于是连忙下《罪己诏》自我反省,并下令天下大赦,降低赋税。
这六月飞雪是不是上天降下来对庆帝的惩罚谁也不知道,不清楚,不表态,反正庙堂之上的那些人,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但是底层的老百姓,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来自上天的惩罚。
这老天爷也是眼瞎,他要惩罚那些为非作歹的朝中之人,为何不精准打击?反而要祸害无辜百姓?
六月飞雪带来的一个最明显的后果,那就是个体小农经济的溃败。
那一年,孙有为一家的农田绝收了。
然而需要上交的赋税并未减少。
明面上朝廷上层是减税了,但是那减的是乡绅、权贵的税,层层传递到了县、乡这一级,再传到最底层的农民,该怎么收税还是怎么收税。
反正多收上去的,那就是乡绅权贵们多赚到的。
庞大臃肿的国家机器之中,利益阶层相互交缠相互拥抱,往往会导致一个简单而美好的政策往下推行的时候,都会变得非常之困难,特别是涉及到利益阶层的利益的时候。
毫无意外,孙有为一家人,和很多江西彭泽县的小农民一样,在这一年破产了。
而且还祸不单行,在这一年的冬天,孙有为的父母相继因病去世。
转眼间,十六岁的孙有为,就只剩下孑然一人。
身边的亲戚也都过得不好,不能给予他经济上和精神上的支柱。
以至于让他自甘堕落,和一些狐朋狗友混在了一起。
也就是在那一年,孙有为做出了对他人生影响最大的一个决定。
他在一个朋友的唆使之下,加入了一个盗墓团伙,成为了一个职业盗墓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