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特别粘人,比之爹娘,却是更喜粘着大哥。
大哥没得奈何,只得整日里抱着我,进进出出。
当时,旁人都笑话说,大哥你不像是在带弟弟,倒似在照顾儿子一般。”
小安子乃是父母最小的儿子,而郑海——也就是海铮,却是海氏夫妻的长子。
两个人相差足足十几岁。
倒真是宛如父与子的年纪。
小安子出生的时候,郑海已弱冠,是以,他一向十分疼爱这个幼弟。
两兄弟之间的感情,一向甚好。
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有太多点点滴滴,只属于兄弟二人的回忆,旁人并不知晓。
而面对郑海的追问,小安子却不并答话,却是如数家珍般,回忆起了往昔:
“夏日里,我嫌外头树上的蝉鸣太过吵闹,大哥便在我午睡时,将我院中树上的所有蝉,都给逮了。
由此,我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两岁时,我在海边捡了一个大海螺。
我将它当做宝贝,送给了大哥。
大哥很是高兴,真就将其当做宝贝似的,收藏了起来。
就摆在大哥书房的多宝阁上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还特地为这海螺,定制了个金镶玉的托。
我每次一去大哥书房,一眼都能够看到。”
“三岁时,我因着顽皮,从马上摔下来,大哥为了救我,右胳膊骨折,因此,还落下了病根,往后,每逢刮风下雨,大哥的右胳膊——也就是当年骨折的那处地方,就会隐隐作痛。
而我,也因着那次,在左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疤……”
话到这里,小安子倏然抬起左手臂,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臂处,一个宛如月牙儿一样的疤。
然而,此情此景,对面的郑海却是再也绷不住了。
“钊儿——,你真是钊儿!
大哥的钊儿——”
虽然,小安子全程没有说一句,更没有赌咒发誓,说他是海钊。
可是,适才,他说的那些……
那些都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回忆啊。
其中,有很多事,都是他们兄弟之间的默契。
郑海可以肯定,也可以保证,这个世上,除了他们兄弟二人,绝不会再有三个人,如此清楚和了解这一切。
就算是爹娘在世,也未必能办得到。
还有……
小安子手臂上的疤痕——
这分明就是当初钊弟年幼时的那场意外留下的。
而导致那场意外的起因,正是因着他当时调皮。
这疤的位置、形状、还有小安子说,他胳膊上的伤……
桩桩件件,一切都能够对得上。
此时此刻,郑海再无任何置喙、任何不确定。
他十分肯定,眼前的青年,就是他的幼弟海钊——
他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郑海难掩激动,一边大声的唤着“钊儿”。
一边张开双臂,向着小安子冲了过去。
见状,小安子点了点头,璀然而笑:
“是啊!
我是钊儿。
大哥,你可算是不再怀疑,肯认我了!”
说话间,小安子也同样张开双臂,向着郑海奔去。
下一刻,这对劫后余生、久别重逢的兄弟,便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钊儿,你没死!
太好了!
实在是太好了!
我还以为……”
纵使如郑海这样的铁汉,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话到这里,也难免泛着哽咽。
当初那场杀戮。
他们海家上下几百口,惨遭灭门。
他侥幸逃出,面上却多了这道疤,已是与昔日的海家大公子海铮,今非昔比。
自此,他隐姓埋名,改名为郑海。
其实,便是他本名海铮反过来的谐音。
之所以取这样的名字,一为祭奠自己,二为凭吊海家。
他们海氏一门,死得好冤啊!
郑海恨啊!
好恨!
他无时无刻不忘海家的深仇大恨。
一直伺机报仇。
世人都道,他们海家的惨案,乃是之前的海盗头目与倭寇所为,郑海便灭了之前的海盗头目,替他们海氏一门报仇。
他还想灭了那些倭寇,谁知,卢元旺那贪官却是不允。
思及此,郑海……
不,确切地说,是海铮的眼神一黯,旋即,又被欣喜所取代。
他揽着小安子,细细打量,视线在小安子的眉眼、五官上游移,禁不住叹道:
“都说女大十八变。
依为兄看,这男孩子也一样。
钊儿,你长大了!
当初的那个稚童,都成大小伙子了。
大哥都认不出你了!
若不是你还记得大哥、主动来找哥哥相认,咱们兄弟俩,只怕就要错过了!
真真是要纵使对面,也不相识了!
唉。”
望着面前白净清秀的青年,郑海实在无法和记忆之中,那个玉雪可爱的稚童,联系在一起。
不是他这个当大哥的,不想认幼弟。
而是一别经年,小安子这个幼弟,实在是变化太大。
他是真的完全认不出来了啊!
何况,当初,家中遭逢不幸时,钊儿还那般小。
海铮一直以为,他那可爱的幼弟,也和父母、家人、仆从们一起惨遭屠杀了。
他一直以为,当初那场劫难中,活下来的,唯有他一人。
谁曾想,竟还多了一人。
他的幼弟——海钊,竟也还活着!
实在的太好了!
老天爷保佑!
实在是老天爷保佑啊!
“嘿嘿,我变化这么大么?
大哥,你倒是没怎么变呢。
我可是一眼,就认出大哥你来了!”
闻得海铮的话,小安子嘻嘻笑道。
说着,他笑意微敛,又抬手,轻轻触碰一下,海铮脸上那道疤:
“大哥,你这疤……
可是当初,咱们家……那个时候,被歹人所伤,留下的?”
小安子眼中闪过心疼。
这么深的疤痕。
正正好在面门上。
想也知道,大哥当初肯定伤得很重。
很疼吧?
脑海中,那如同噩梦一般的记忆,再次袭来,小安子的面色变得沉痛,身子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
海铮见状,赶忙安慰:
“大哥不痛!
大哥没事!
钊儿别拍!
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海铮一边轻揽着小安子,不住的轻拍着他的脊背,一边放柔了声音,不住安慰。
话虽这么说。
然而,无论是海铮,还是小安子,心中都明白、也都知晓,当年的事,还远没有过去。
他们海氏一门的血海深仇,一日不大仇得报,这事,就过不去。
永远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