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没有任何隐瞒,以她自己的角度讲述了一下中学时期的生活。
听起来没有任何暧昧,只有纯纯的同窗之情。
至于“好好吃饭,按时长大”,那是一个惨痛的故事。
李柔的同班同学,一位名叫顾采薇的女孩,在初三上学期末的一个小假期里,在家洗澡的时候一氧化碳中毒过世了。
她们不仅同班,还同寝室,平日关系也不错。
在宿舍里,一些女孩之间自然会有很多关于异性、未来之类的话题。
顾采薇说她会努力考到心仪的高中,和喜欢的学长一起学习,然后上同一所大学。
他们还是邻居呢。只不过男生比她大两岁,已经上高二了。
学长名叫丰庆赟,他说过会等她,等她学习更加进步,等她长大。
当时李柔听了可高兴了,丰庆赟、顾采薇,多般配的名字呀!仿佛少男少女杂志里的故事照进了现实。
李柔不恋爱脑,也不喜欢学生早恋,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纯美感情,她还是很喜欢看的,就像她从小嗑的新兰cp那样。
可惜啊~
顾采薇没能长大。
初三毕业离校那天,顾骏浩和另一个同学一起帮李柔把课本搬到车棚,李柔准备走的时候,顾骏浩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她的车后座,红着眼眶问:“你……没话对我说吗?”
李柔有些不明所以。
另一个同学,叫徐子鹏,他是顾骏浩的同桌,也是之前在漫展上缠着顾骏浩请客吃饭的人。他们上学期间互为对方的“爹”。
徐子鹏一直以来都知道顾骏浩对李柔的心意,看他俩谜语人一样,忍不住插话:“我儿的意思是你对他没有什么临别赠言之类的吗?”
李柔当时说的是:“祝你前程似锦。”因为顾骏浩一毕业就会去德国留学,虽然她也不明白一个学渣怎么能去德国留学,是打算30岁还在读高中吗?
想到没能毕业的顾采薇,李柔眼圈也微微泛红,接着轻声道:“还有,好好吃饭,按时长大。”
至此,顾骏浩也明白了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李柔对他没有同学以外别的感情,最多只是处得比较好的同学。
当然,这些事情李柔不清楚,苏继铭却从李柔平铺直叙的描述中听出了一个少年对一个少女的盛世暗恋。
甚至有些替他心酸。
苏继铭选择不挑明,他凭什么替别人惋惜?肉肉是他老婆!
“就这样?”他问。
“就这样。”李柔答。
“他在找你。”苏继铭状似不经意地说。
“我知道。”李柔坦然。
“你在躲他?”苏继铭垂眸盯着怀里的李柔,他觉得李柔应该是知道了顾骏浩对她的心意了,否则为什么要躲?
“没有,只是避嫌,我是有夫之妇。”李柔笑了,如沐春风,“我其实挺封建的,什么清者自清这些话我可不信,别人想抹黑你的时候除非你真的没有任何把柄,否则捕风捉影的事都会被捶成事实,人言可畏,我挺怕的。”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她根本不担心这些,甚至也不会有人关心她是怎样的人,但是嫁给了苏继铭自然会有很多很多双眼睛盯牢她,等着捉她把柄,等着借着她打压苏继铭。
累吗?累的。
只是人不能既要又要,享受了甜蜜的爱情,完满的婚姻,帅气多金温柔的丈夫,温馨的家庭,还要活在无忧无虑里,谁给的脸啊?
她只能在自己的信仰里无忧无虑。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少给公众提供舆情。
什么都没发生,总比事后解释更有说服力不是吗?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嗯,很明智。”苏继铭缓缓勾起嘴角,侧身将李柔抱紧,“睡吧,肉肉。”
“晚安~”
“晚安。”
片刻后,略显沉重的呼吸均匀地传出,小小的鹅蛋脸在台灯的光线里半明半暗,眉头微微蹙着,李柔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
双胞胎孕中期的确比较艰难,但她从不因此叫苦,只会卷着舌头耍赖地说:
“人家胯骨肘子疼~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吃个酱肘子补补。”
虽然不知道这俩有什么关系。
“腰好酸啊~不过我可以吃个冰淇淋甜一下!”
“后背疼,我一定是缺炸里脊串了~”
……
想到李柔平时耍无赖的小模样,苏继铭轻笑一声,再看着面前的人独自忍受艰辛的样子,心里蓦地又升腾起一股难言的心酸,密密麻麻如针扎一般。
他情绪一时间复杂难辨,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底满是疼惜,忍不住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伸到李柔脸边,却迟迟不敢落实,几番挣扎,最后还是用指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庞。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暖意,李柔在睡梦中嘤咛一声。
苏继铭惊得连忙缩回了手,见她没醒,缓缓松了口气,转而重新揽住了她,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无声说了句:“辛苦了,宝贝。”
卢澄一伙人从顾毓钧家里回来,他们看了顾毓钧的作品止不住心潮澎湃,本来想上楼和酥梨夫妇分享一下见闻。
结果看到二楼主卧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线,便选择了不打扰,决定留到白天再聊。
顾毓钧的画技十分传神,尤其画得一手栩栩如生的上古神兽十分吸睛,其中龙尤为甚。
画得那叫一个大气磅礴,不论浓缩在小小的田字格纸上,还是画在墙上,都给人以很强烈的视觉冲击。
卢澄才看第一眼就拍板决定让顾毓钧接下村里墙体画的活儿,开价2K一天,每天工时随他自己,反正按天结算。
而一线城市市场价一般200-800一天,高级画师也不过1500左右。
卢澄给的属实太多了,顾问在一旁欲言又止,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也不是让自己人赚到撑啊!
而顾毓钧本职工作是干数控机床的,画画只是闲暇时的爱好,对于墙绘市场价并不了解,所以卢澄说啥就是啥,总该自家兄弟不会坑自己的。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深夜,万籁俱寂,唯有晚风中夹杂着一些蛙叫蝉鸣,反而更添宁静。
“啊——”一道凄厉的惊叫划破长夜,是二楼主卧传出来的,幸好房间的朝向阻隔了大半声音外传,唯独窗外的鸟儿被惊飞了。
姜禾就住酥梨夫妇隔壁,她依稀听到了叫声,掀开薄薄的毯子赤脚下了床,犹豫着要不要出门去问问隔壁情况。
“怎么了,肉肉?”苏继铭一骨碌弹起身,吓得魂都在颤,连带声音都有些抖。
视线慌乱地扫着李柔全身,见她眼神失焦,大口大口喘着气,额角上都是细密的汗水,苏继铭更慌了,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焦急地问:“肉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李柔没说话,依然有些失神。
直到苏继铭长腿一迈,一步下床,准备抱起她,她才回过神,抬手拍了拍苏继铭放在她腿弯处的手臂,摇了摇头说:“我,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我只是做噩梦了。”李柔道。
闻言,苏继铭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安慰:“别怕,有我在。”
他不忍心问她做了什么噩梦,她向来胆大包天,吓成这样一定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
苏继铭重新躺到李柔身旁,将人揽进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
二人都沉默着。
良久,李柔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哀戚,听起来万分落寞:“哥,你能不能不要比我先死?”
苏继铭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好。”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吗?”李柔仰起脸,盯着他的双眼,似乎有些埋怨。
又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干嘛那么了解她啊?
聊天都没点神秘感。
苏继铭非常配合:“那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李柔赌气“哼”了一声,罪恶的手在他饱满的胸肌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
苏继铭一下攥住了她四处点火的手,摁在自己胸口,认真地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李柔也重新将脑袋埋进苏继铭怀里,委屈巴巴地说:“我梦到你死掉了~孩子也死掉了,就剩我一个孤苦伶仃的~”
短短一句话,苏继铭暗暗心惊,一瞬间寒意直达脚底,他抱着李柔重复地呢喃:“不会的,不会的。”
尽管有些猜测,但他没想过老婆梦里连孩子也会出事。
不会的,他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李柔鼻音更浓,已经带着哭腔了:“我其实不怕孤独,也很享受孤独,但前提是我的人生从来都没有过你们。”
苏继铭闻言手臂紧了紧,似乎带着某种坚定,其实他刚才已经猜到李柔梦到他死了,所以才会毫不迟疑地答应她奇奇怪怪的请求。
只不过生老病死是人无法左右的人生常态,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健康一些了。
相爱的人,其中一个离去,留下来的才是最痛苦的。
如果她走了,他一个人独留于世,那种寂寥感,光想想都难以忍受。
所以,他懂,他当然舍不得她去面对这样的痛苦。
夫妇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李柔便说困了,可是苏继铭睡着之后,她又悄悄睁开了眼,一夜无眠。
李柔只是简单地概括了自己的噩梦,却没说细节,苏继铭也没敢问,他当然知道细节足够可怕,所以不忍心问。
李柔梦到的是他们发生了很严重的车祸,一辆重型半挂迎面撞过来,苏继铭下意识将李柔护在身下,他自己却支离破碎,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而他们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李柔自己也半身不遂,一辈子郁郁寡欢,30岁不到就变得白发苍苍,最后老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噩梦的细节足够清晰。
车祸之后她的人生仅仅一瞬间就看尽了。而车祸本身要多具体就多具体,仿佛循环播放的视频一样,李柔这才吓到惊醒。
长夜漫漫,傍晚看戏前产生的不安更甚,李柔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