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容风貌来看,将要穿过雷泽平原的淮州三军以及都督府亲卫营显得很不错。
积善屯防守战打得确实很艰苦,但是萧望之在后半段就有意轮转镇北三军,一方面让定州各军适应景军进攻的强度,另一方面主要是让麾下几支精锐得到休整,否则很难完成后续的作战任务。
所以灭骨地和奚烈的感觉没有错,齐军后面的防守力度有所下降,这不是萧望之故意示弱,而是他们最直观且正确的感受。
前方出现两条道路。
其一是西北方向,数十里外便是北燕境内的藤县,经过藤县之后便能沿着官道一路冲向河洛。
其二是西南方向,穿过北燕京畿地区和沫阳路的接壤地带,一路斜插至雍丘城北方,也就是庆聿恭所率景军主力的身后。
这显然不需要迟疑和犹豫。
裴邃、康延孝和萧闳等人早已清楚自己的使命。
但就在这时,一道军令传来,淮州军在平原小镇陈官附近停了下来。
众将来到中军,便见萧望之站在道旁,双手摊开握着一张简易的地图。
“大都督。”
众将齐声行礼,同时心里略感奇怪。
以萧望之的领兵之能,当然不可能事到临头才决定行军路线。
在淮州军还没有从积善屯防线撤下来之前,萧望之便已经告知众将具体安排,一旦离开雷泽平原进入北燕境内,淮州军将会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路线穿插行进。
这样的挺进当然无法避免引起敌军斥候的注意,没有人会认为己方能够大摇大摆、无人察觉地摸到景军主力的后方。就算景军目前的重心放在雍丘城和积善屯防线这两处,庆聿恭也不会忽略其他地方的动静,这是一名主帅最基本的素养。
因此淮州军只求一个快字。
无视行进路线上的北燕城池,无视对方少量兵力的袭扰,一鼓作气斜插过去。
这样一来即便庆聿恭收到消息往北撤退,淮州军依然可以挡住他们的去路,等到那个时候,其他几路军队就能包抄过来。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需要勇气和魄力的决策。
此刻萧望之望着地图,视线停留在西北区域,这让裴邃等人有些不解。
西北方向一直通往河洛。
难道大都督突然要改变想法,不去抄截庆聿恭的后路,反而要像当初陆沉那样直取河洛?
众人很快就否定这个猜想。
庆聿恭不会上同样的当,虽然他在东西两线摆开战场,却不会忽视对河洛城的保护,再者淮州军也没有强攻破城的准备。
萧望之收回目光,淡然道:“我军进入伪燕沫阳路境内之后,肯定会受到景军的围堵。”
泰兴军都指挥使康延孝微微一怔,斟酌道:“大都督,景军应该没有这么多兵力。”
战事进行到如今,两边对彼此的兵力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估计。
庆聿恭麾下兵马不少,但如今他要维持沫阳路和定州两线的压迫态势,还要集结重兵围攻雍丘和防守河洛,其他地方只能以少量兵力驻守城池,这也是众将都支持萧望之西进之策的缘由。
他们不怕被对方发现,顶多就是遇到少量兵马袭扰,淮州军拥有足够的自信无视这些麻烦。
萧望之转头看着他,道:“庆聿恭可以奏请景国皇帝派援兵。”
康延孝登时语塞。
大齐天子派京军北上支援靖州,景国皇帝当然也能派兵南下,毕竟景廉九军目前只动用了三分之一。
“如果景军有意围堵,我军便暂时撤到此处。”
萧望之抬手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
众将连忙看去,裴邃沉吟道:“鹿吴山?”
萧望之点了点头。
至于为何是鹿吴山,萧望之没有解释,众将在稍稍思考之后也都明白过来。
如果庆聿恭确实提前算到萧望之会领兵突袭身后,并且景军有余力对淮州军进行围堵截杀,那么地点的选择不算难猜。
首先这个地点不能离定州边境太近,因为淮州军有足够的余地撤回去,并且可以及时得到接应,所以景军必须要放淮州军深入沫阳路境内。倘若景军只是想防止淮州军包抄,他们完全可以在西南面布置一支兵马虚张声势,足以让淮州军谨慎对待。
其次不能离雍丘太近,一旦景军没有完成阻截,让淮州军顺利突破到主力身后,那时极有可能造成混乱的局面,这显然不是庆聿恭想要看到的场景。
抛开起点和终点,最合适的围堵之地显然就是在这段路程的中部,也就是沫阳路高邑城和赞县之间那片地势开阔平坦的区域。
那里唯一可以据守的地方只有东北边的鹿吴山。
万一遇到景军大部的围堵,淮州军只能背山而守。
萧望之环视众人道:“都明白了?”
裴邃和康延孝等人纷纷点头,萧闳却微露迟疑。
身为萧望之的次子,萧闳在军中的升迁不算快也不算慢,虽然比不得陆沉那样前无古人的怪物,但也属于一个正常的进度。其实要不是萧望之有意压了压,萧闳晋升为一军主将的速度会更快。
如今他作为广陵军都指挥使,自然有资格在这种军务上发表看法。
萧望之平静地说道:“有话便说。”
萧闳谨慎地说道:“大都督,既然敌军有可能设伏,我军是否需要更小心一些?”
“常理而言自然如此,但是这对我军来说是一个重创庆聿恭麾下主力的机会,值得为此冒险。”
萧望之的解释简略且从容,继而道:“方才所议内容,可在行军途中告知你们麾下的将官,另外调整一下各军方位。泰兴军居前,广陵军居左,镇北军居右。”
“末将领命!”
三位都指挥使齐军应下。
淮州军在陈官镇做了最后一次休整,然后四万精锐携带一定的粮草补给,以决然之势西进!
山川连绵,壮丽如画。
这支大军一路无视景燕两方的游骑斥候,亦不在意路途上经过的城池内的敌军会抄截自己的退路,他们眼中仿佛只有雍丘城。
每日行军八十余里,这个速度显然超过了景军斥候的预计,沿路北燕几座城池城门紧闭,唯恐这支齐军的目标是自己,但是淮州军连看都不看一眼,他们就像一股洪流般径直向西。
其实在这个时代,不熟悉兵事的人会有一个错觉,那就是骑兵的长途奔袭能力远胜步卒。
实际上论长途行军能力,步卒要胜过骑兵,后者强在较短距离的高机动性。
原因很简单,马匹的耐力比不过人类,骑兵如果不顾马匹脚力强行长途奔袭,速度确实要胜过步卒,但是这样行进的骑兵在到达目的地后就不会具备继续作战的能力。
无数急报飞往雍丘和河洛城,而淮州军已经深入沫阳路境内。
他们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地,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支精锐步卒冲着雍丘而去。
四天后,淮州军被迫停下脚步。
一支景军骑兵挡在他们的前方。
大旗之上,书写着“忠义”二字。
大景皇帝麾下的忠义骑兵。
萧望之没有丝毫犹豫,镇北军拖后掩护,大军迅疾向北方移动。
忠义军统兵大将蒲察并未直接发起进攻,虽然他麾下兵力足有一万,但是他仍然眼睁睁地看着淮州军退向鹿吴山一带。
他只是率领忠义骑兵,如同紧盯着猎物的野兽一般,跟在淮州军后方,保持二三里地的距离,显得极其谨慎。
鹿吴山下,淮州军已然背山而立。
山上有活水,手中有粮草,军心依然稳定,只是士卒们难免有些失落。
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使命,原本以为会完成一场载入兵书的长途奔袭,解救雍丘之危,同时对景军主力造成重创,然而一支景军骑兵的出现就让这个宏大的愿望变成泡影。
早已得到知会的将官们安抚着士卒,几位主将则跟在萧望之身后,观察着阴魂不散的景军骑兵。
次日一早,局势陡然大变。
一路上畅通无阻的淮州军猛地发现,仅仅一夜过去,他们竟然陷入不知多少景军的包围之中。
西南方,景军忠义骑兵的大旗迎风招展。
西北面,打着景军效节军旗号的步卒出现。
东北方向,一支隐藏旗号的景军步卒彻底堵住淮州军的退路。
东南方向,又有两支景军出现。
这两支景军的领兵大将带着亲兵堂而皇之地相聚在一起。
两人见礼之后,不约而同地转身望着远处鹿吴山下的淮州军营地。
“萧望之就在那里?”
术不列神色沉静,语调中带着几分隐忍的杀气。
陀满乌鲁点了点头,道:“这位淮州大都督肯定想不到,他的一切举动都在王爷的预料之中。”
石泉城外那场败仗,让陀满乌鲁心中积郁了太多的愤懑,他本以为会受到庆聿恭的治罪,亦或者是再度南下将功赎罪,却没想到等来的只是一道让他龟缩新昌城的军令。
陀满乌鲁不敢违抗,只是那股愤怒无法宣泄,直到没多久又有一道命令传来。
他知道不光自己收到了类似的命令,所以淮州军这一路突袭挺进才如此顺利。
这是一个敞开的口袋,就等着淮州军一头扎进来。
如今自然是收网之时。
想到这里,陀满乌鲁咧嘴一笑,满面狰狞之色:“萧望之死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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