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枫见到孙承宗是来京七天后。
那天他们刚刚在校场上操练完毕,就见孙承宗在校场边向他招手,然后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拉着向枫问长问短。
向枫问他怎么找到这里的,这是军营,外人一般都进不来。
孙承宗说他知晓向枫他们在这里集中校试,托刘綎跟这里管事的郎中打了招呼就过来了。
这里是京郊一处闲置的军营,原来是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的营房,参加这次校试的三百来人被集中安置在这里,分作三队,由兵部一个郎中负总责,每队有一个把总带队,还有几个把牌官协理,来自湖广的五人都被分到了乙队。
参加校试的人将在这里学习一个月,单日操练,双日学用兵之策,每旬休息一天,最后参加选拔考核,拟定选拔五十人,前三名将呈圣上赐武进士出身。
原来的校试都是直接选拔的,据说是首辅张居正对本次校试有所变革,要求先集训再选拔,给每人以机会,以示公平。
集训的纪律不是太严,早晚清人点名一次,缺勤缺训者将计入考核,雨天不操练的时候倒也相对自由,每个参训人员都发了门条,可凭门条出入。
这时,随同向枫一起来的其余四人都过来了,向枫向孙承宗逐一作了介绍。
看到向枫在京城里有朋友,万顺显得很羡慕,其他三人倒并不在意。
孙承宗说营外有一家酒楼不错,他今日要做东,算是给向枫他们接风。
几人感谢一番后都同意了,于是一行人便出了军营直奔外面的酒楼。
酒楼就在营房的斜对面,有些简陋,只有两间雅间,没见几个食客,原来是做官兵的生意,现在这军营闲置了,酒楼生意就差多了。伙计见到一下子进了五六个客人,便满脸堆笑地把向枫他们请到一处雅间里。
向枫问孙承宗参加科举如何。
孙承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没有入围,如今还在做太学生,不过他不会放弃的。
向枫安慰了他一番,说他年纪还小得很不要着急,随后又问起了刘綎的情况。
孙承宗告诉向枫,这一年刘綎一直在京师陪伴他父亲,他父亲刘显身体情况不太好,估计难熬过年底了。
向枫想到他这次被举荐来京师校试,刘綎也帮了忙,打算让孙承宗等会陪他一起去看看刘老将军。
两杯酒下肚后,大家的话就多了起来。
这段时间来,向枫五人都很熟了,孙承宗也是豪爽之人,大家互相敬酒,万顺的酒量是最差的,几轮下来他就扛不住了。
酒足饭饱后,孙承宗拉着向枫说话,其余的人都告辞回营房去了。
“向大哥,你来京师好几天了,没出去玩玩?”孙承宗问道。
向枫道:“去哪玩呀?!京城这么大,人生地不熟的,别把自个弄丢了。”
“嘿嘿,这会饭也吃饱了,酒也喝足了,老弟我晓得个悠然自在之所,带你去耍个乐子如何?”
“哪里?啥乐子?”
向枫看孙承宗那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地方。
“长安市上多青楼,楼下美人娇以羞。向大哥,有意否?”孙承宗摇头晃脑地问道。
“你这小子,才多大呀就懂这个?难怪你科举名落孙山的。”向枫没好气地说道。
孙承宗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说道:“向大哥,你有所不知,小弟我年纪虽小,但有个癖好,从小喜欢看美女,就是面对面的坐上几个时辰我都愿意,且饱了眼福之后能让我才思敏捷,再提笔作文便如泉涌了。”
“你少来!”向枫听了一笑,“来年科举,就让一美女在你面前端坐相陪,还文思如泉涌呢,我看到时你就流涎如决堤了。”
孙承宗笑得直跺脚:“向大哥,你可真损人。真若如此,难道就我一人流涎如决堤了?整个考场宛如汪洋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
“向大哥,你到底去不去嘛?”孙承宗又问道。
“不去!我劝你以后也少去那地方,等你长大了后再说......”
向枫说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不禁咧嘴一笑。
“唉!真是亏了小弟的一番好意——嘿嘿,小弟我晓得你为啥不去了?”
“为啥呀?”
“你不是家里有位神仙妹妹嘛,这次出来,她肯定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了,你哪还敢去那烟花之地啊?”
向枫一愣:“你说的是闻小姐?”
“嗯呐。不是她还是哪个?我初次见到闻小姐时,惊为天人也!”
向枫横了孙承宗一眼:“我和闻小姐只是一般朋友,不是你说的这样。”
“嘿嘿!向大哥,你别看我年纪小,这男女之事说不定你还没我懂呢。小弟看得出来,闻小姐不仅眼中有你,心里也有你,世子他只是剃头担子一边热罢了,别看他是皇家贵胄,那闻小姐不是一般女子,不会应允的,不然过去那么久了,闻小姐对世子可有半点意动?没有吧?!”
孙承宗喘着酒气分析得头头是道,说完后还伸着大红脸看着向枫。
“你是闻小姐肚子里的蛔虫呀?这么了解她!”
向枫没好气地回应了一句,心里想着来京城好几天了,是应该给闻敏他们去一封信了。
第二天,向枫向管事的把总请了假,便同孙承宗一起前往刘綎家里。
京师的繁华自不用说了,孙承宗每次出门都看得眼花缭乱。
向枫遵循他记忆里的北京城,对比着眼前的帝都,竟然也是全无方向感,遥望见了巍峨的承天门,才让他感到了一股熟悉和亲切。
孙承宗轻车熟路,穿过几条热闹繁华熙熙攘攘的街道后就到了左军府都督、太子太保刘显的府上。
门人通报后,不一会刘綎就出来了,见到孙承宗和向枫一起,便有些意外。
向枫当即说明了来意,刘綎连忙请二人进去了。
穿过院里的亭榭回廊,刘綎一边引着向枫二人前行,一边说起了他父亲的身体状况。
刘显的年纪还不是很大,只有六十六岁,自幼习得一身功夫,臂力惊人,主要是连年征战,已积劳成疾,加之官场起落,几次遭人弹劾,已是身心俱疲,如今不仅卧床不起,而且除了刘綎外,已不认得他人。
向枫和孙承宗听后,不禁唏嘘不已。
向枫说道:“刘督师是我朝抗倭名将,战功赫赫,七年之间凭战功直升到总兵,为历代武将中所罕见,是我大明军中柱石啊!”
向枫对刘显有所了解的,故有此一说。
刘綎拱手道:“没想到向老弟对家父如此了解,刘綎多谢了!”
向枫回礼道:“刘督师的大名,天下无人不晓。”
过了垂花门,刘綎把向枫二人带到了一处向阳僻静的房子前面,一个家仆站在门口,见刘綎过来了便挑起了门帘。
刘綎示意向枫二人跟着他一起进去。
室内的摆设简单古朴,案桌上的铜制香炉里弥漫出阵阵丝雾,满屋里有较重的熏香味,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趴在桌上小憩,听到动静后连忙站了起来。
“老爷可有动静?”刘綎问道。
那丫鬟摇了摇头说:“没呢。”
刘綎把向枫二人引到床边,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躺在床上,他额头上包着一块头巾,头发花白,脸色黝黑,双目紧闭,鼻腔里有较重的呼吸声,似乎在熟睡。
“家父平日里大多这样,不论白天还是半夜,只要醒了就喊我,我过来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你要是不听,他还生气。唉!我也晓得,他也是时日无多了。”
刘綎眼圈有些发红。
看着眼前这位曾经驰骋疆场的老人,向枫不禁感慨良多。所幸刘显圣眷犹隆,不像戚继光日后那般,晚年饥寒交迫,抑郁而终。他们都为大明出生入死,是国之功勋,朝廷应该让他们颐养天年。
“綎儿......”
这时,床上的刘显突然睁开了双眼,沙哑地喊了一声,把孙承宗吓了一跳。
刘綎俯身道:“爹,我在呢!”
“太古......”
刘显又沙哑地喊出两个字来。
“太湖?爹,你是说太湖么?还是太苦?”
“蛮……蛮子......太古......”
刘显睁着空洞的眼睛,声音有气无力。
刘綎不再问了,转身对向枫他们说道:“他平常总是这样,不晓得他说的是啥,我也习惯了。”
向枫说:“刘督师曾大破都掌蛮,让蛮人闻风丧胆,方才他也许是想起了平蛮之事。”
刘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太古......”
刘显自个呻吟几声后,又睡了过去。
在老人的病榻前呆了一会后,向枫和孙承宗二人便和刘綎辞别。
刘綎送他们出门时,向枫对刘綎说道:“刘将军,这次我能参加京师校试,多亏你相助,向枫谢过了!”
刘綎摆了摆手说道:“这是小事,何足挂齿。承宗老弟看好你,我刘綎也看好你!向老弟,下次见面,不必如此客气了,你是承宗老弟的好友,你我就以兄弟相称吧。”
向枫点了点头,拱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