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州卫衙门后院里。
向枫躺在床上,一名姓李的老郎中在处置他身上的伤口。眼圈发红的闻敏站在一旁帮忙,她已经穿回女装了。多日不见的孟明也在,还有游同知、师好古等几人。董冲之前也过来看他了,拜托老郎中全力救治。
铁山站在一个角落里,他有点不习惯面对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官场中人,虽然看起来他们似乎对他很友好,尤其是那个漂亮的女子,对他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他感觉得到她说得很诚恳,绝非客套。
他救下的这个人后来告诉他,说他叫向枫,在衙门当差,被匪徒拦劫掉入江中,多亏得他相救。这向枫后来还对他说,想让他跟他一起去蕲州城里住,先和他叔叔学打铁,再想办法给他谋个差事。他很乐意,和爹娘商量,他们也都同意,于是他就划船把向枫送到蕲州江边,再把他背到衙门里来了……
见到大哥孟明来了,向枫很高兴,虽然身体很虚弱,但还是和他说了不少话。他问在外地任职的孟明怎么回蕲州了,孟明说董指挥使要他回来调查那帮劫匪来历。
“有结果吗?”向枫问道。
“嗯。”孟明点了点头,“已经确定是秃头那帮江匪所为。”
“秃头?”向枫想起了那名光头劫匪。
“秃头是他的绰号,他是蕲黄一带有名的江匪头子,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但行踪不定,没有人晓得他们藏匿在哪,所以,即便晓得是秃头他们所为,一时也是毫无办法。只是奇怪,他们怎敢拦劫董大人呢?有何所图?”
向枫隐隐觉得这背后有汪斌的影子,应该是他们在黄梅暗访多日,让汪斌觉察到了什么,或者是那个管家汪胜已得知账本丢失,故而他们铤而走险,但他没有说出来。
“大哥,方镇抚他们情况如何?”
“方镇抚几人侥幸回来,其他的人都死了。兄弟,幸亏你福大命大,我这当哥的没能保护好你,让我很愧疚。董大人都跟我说了,这次多亏了你,他才安然脱险,兄弟这次立了大功,董大人说要厚赏你。”
向枫笑了笑,随后又问孟明是否有高玲的消息,孟明摇了摇头,说他托人打听过,未有回讯。
这时,李郎中手里的活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他问向枫道:“向先生,有个事情能否问你一下?”
李郎中五十多岁的样子,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瘦但矍铄有神。
“嗯。”向枫答应了一声。
李郎中说:“老朽方才检查你身体,看到你右腹下方有处两寸来长的刀口,是旧伤。老朽不是问你那刀伤因何所致,而是问那伤口是哪位郎中给你缝合的?”
向枫知道,这位李郎中所说的伤口,就是在穿越前马教授他们给他做手术留下的,他们把一个小遥感器放入他体内。
向枫问道:“老郎中,那伤口有问题吗?”
“不!”李郎中摇了摇头说,“这伤口缝合之法极为高明独到,手法精湛,实乃平生仅见。东壁行医多年,从未见到此等技法,故有此一问。”
“哦……这是几年前,我不慎受伤,一位老道士给我缝的伤口。”
向枫编了个不太高明的谎言,也晓得对方不一定相信,但他找不到更好的说辞了。
东壁?这李郎中叫东壁?
向枫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随即问道:“多谢救治之恩!敢问老先生如何称呼?”
那李郎中答道:“老朽李时珍,字东壁,和敏子的爷爷是故交。”
“哇——”
向枫大吃一惊,忍不住叫了起来。
刚才他们只说这郎中姓李,没想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神医李时珍,他无法不惊喜。他想起来了,李时珍就是这个时代的蕲州人,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他。
“阿枫哥,你怎么啦?”闻敏凑近问道,“李爷爷和我爷爷相识多年,他医术高超,救人无数……”
“嗯嗯,我晓得……李神医的大名如雷贯耳,我没想到是他亲自来医治我。”
李时珍淡淡一笑:“什么神医如雷贯耳的,徒有虚名而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方才所问的那个伤口缝合之法我就做不到。向先生,他日若遇到那位高人,请务必帮老朽引见一番。”
向枫答应了一声,心里不禁暗自苦笑。后世手术伤口都是机器缝合,这古人肯定不如啊,但古代医者的望闻问切之道,又是后世医生远远不及的。
在卫使衙门里休息小半天后,孟明等几人便把向枫抬回他自己的住所。
高疙瘩一脸惊讶地迎接众人,他看到向枫满身是伤后,不禁哭了起来,听孟明说伤势无碍后情绪才平复些,于是又不住地打量起闻敏来。
向枫一身疲弱,现在没力气对高疙瘩解释什么,只让他收拾出房间来,说闻敏和铁山两人以后就住在这里。
高疙瘩连连点头,擦着眼角转身收拾去了,铁山跟着过去帮忙。
孟明将带来的中药放好后,要向枫安静休养,说过后再来看他,便带着人离开了,闻敏将他们送到门外。
一个多月后,向枫的伤势逐渐好转,可以让闻敏搀扶着下地走动了。这期间,李时珍医生又来对他复查一次,调整了药方,还夸赞向枫的体格好,比常人恢复得快多了。向枫暗想估计是和他练了真气口诀有关。
李时珍对闻敏一直留在这里照顾向枫有些不解,几次想问原因又止住了,暗道这向枫只是一名小书办,那向来孤傲自负的闻照庭怎么会对这年轻人另眼相看呢?他问闻敏什么时候回西山,闻敏摇了摇头说暂不回去,李时珍“哦”了一声就再没问什么了,叮嘱她如何煎好草药。
自来这里不久,铁山就跟着高疙瘩打铁去了。铁匠铺就在宅子的一侧,每天都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闻敏怕吵着向枫休息,但向枫听习惯了倒也觉得没什么。
到了吃饭时间,铁山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和高疙瘩一起端起大碗就吃了起来,闻敏做的饭菜很可口,铁山一次能吃三大碗。看得出,他对这里的生活很满意,也已非常适应了。
高疙瘩对这个憨厚的铁山已是非常喜欢,正式收他了做徒弟,倾尽其能教他打铁之术。
向枫也很喜欢铁山。当时,他看到铁山一家以船为家,终日在江上打鱼,生活清苦,以后想报答人家都不一定能找得到他们,于是萌发了把铁山带来蕲州的念头,想着以后自己日子过好了,也可以照顾他一下。
闻敏每天照顾向枫的起居,她还要做饭,打扫庭院,里里外外被她收捡得干干净净,俨然小主妇一般。
向枫很不好意思,要她不要做那么多。她说她喜欢这座小院,只要是她喜欢的地方,她都会精心打理的。
向枫说:“你是闻老的掌上明珠,没想到来我这里干粗活。”
闻敏说:“是明珠不假,但小女子不仅仅是好看而已,也很实用。”
向枫听了一笑。
闻敏问向枫和高疙瘩的关系,向枫就把他在三湖镇的经历都告诉了她。
闻敏问道:“阿枫哥,你到底是哪里人呀?我爷爷当天那样说……”
向枫反问道:“你信你爷爷说的?”
“唔……信倒是不信,你怎么可能不是当今之人呢?可是我爷爷一向看人很准的……我也说不好。”闻敏摇了摇头。
“小敏,我老家真的远在两广之地,只因路途遥远,加之那边没有亲朋好友,所以便在此落脚了。”向枫只能硬着头皮把谎言继续下去。
闻敏“哦!”了一声,接着说道:“阿枫哥,那日在江边,你不顾自身安危,舍命救我们脱险,果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当时你那种气概,让小敏……”
闻敏没有再说下去,低头咬着嘴唇,眼圈已是发红。
向枫一笑,说道:“当时事急,我也没想那么多,好在你和董大人都没事。”
“阿枫哥,谢谢你……”
眼泪已滴落在闻敏的衣衫上。
“你这丫头,有啥好谢的?这段日子你在尽心照顾我,该我谢你了——哎呀!我们别谢来谢去了,都没事就好,对吧?”
闻敏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她又问道:“那个高玲姑娘,一直没有她消息么?”
“没有……”
闻敏说:“看得出来,阿枫哥很担心她,她也会平安无事的。”
孟明今天来了,提了一大提牛肉和一坛酒,见向枫可以走路了,就问他能不能喝酒。
向枫呵呵一笑,说今日可以一醉方休。
看到闻敏提着有些吃力,孟明便帮她把牛肉和酒提去厨房,出来后,孟明对向枫道:“这女孩天姿国色,知书达理,兄弟,你艳福不浅啊!”
向枫脸一红:“大哥,你说什么呢!她爷爷要我带她出来见见世面,我把她当成小妹的。”
接着便把如何认识闻照庭以及后来闻敏相助暗查的事都说了一遍,但闻照庭对他的那些非常评价,向枫并没有讲出来。
孟明若有所思道:“闻照庭?这名字耳熟,好像听谁说起过。他和李神医关系好,估计也非常人。”
“嗯。大哥,你多日没来了,是不是为汪斌之事在忙?进展如何?”
“哈哈!我正要告诉你。上个月,我护送董大人去了武昌都司衙门,董大人当面向都指挥使大人禀报了汪斌的情况,并呈上证据。都司衙门禀报兵部后,汪斌一帮人在两日前已被锁拿去武昌了,黄梅的军户都放鞭相庆啊。”
“好啊!大快人心之事!”向枫感慨道。
“还有两件喜事。”孟明说道,“大哥先要恭喜兄弟你了!你这次立下大功,董大人赏银二百两,还禀报都司衙门拔擢你为蕲州卫中千户总旗官,正七品,待都司衙门来人考核后便可下任职文书。兄弟,从今往后,你也算是官场之人了。”
这果然是喜事,向枫听后高兴起来,虽然他知道总旗官不过管着五十来个人而已,但大小也是个官啊,且中千户驻地就在蕲州城里,正好可以兼顾家里。
向枫听后说道:“多谢大哥提携关照——还有一喜呢?”
“嘿嘿!那就是你大哥我——接任左千户一职。”孟明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向枫连忙道贺。
孟明摆了摆手,说道:“兄弟,为兄以后忙于军务,恐怕见面机会不多,你可要照顾好自己。这次遭遇江匪,非常凶险,所幸无恙,为兄有一套家传的‘十八式擒拿手’,在道上还有点小名气,今日起我便传授于你——也怪我疏忽,早要是传给你,也不至于让你受此重伤。”
“向枫万分感谢大哥!”向枫这次不再客气了。
孟明当即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招式,果然虎虎生风,招招要害。
向枫看得羡慕不已。
孟明一招一式地教了起来,说擒拿术是近身搏击最有用的功夫,是力量和技巧的结合,以人的关节和穴位为要害,指法、掌法和拳法三者并用,讲究大胆准确、快速狠毒,既可擒拿,也可解脱,以快制敌,出其不意。他不要向枫现在练得如何,要他先记得招式,再慢慢揣摩参悟。
高疙瘩和铁山都回来了,大家准备吃饭。
孟明宣布了向枫做了总旗官的喜事,几个人高兴得不得了。闻敏兴冲冲地说她也要喝酒几杯,好好庆贺一下。
下午时分,孟明问向枫体力如何,向枫说没问题,于是孟明又教起招式来,直到日落时分才告辞出门。
向枫送孟明出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大哥,小弟来蕲州这么久了,一直只见你一人,嫂子呢?”
孟明哈哈一笑说:“兄弟,哥没有给你娶嫂子,但哥不缺女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少些羁绊更快活。你莫要送了,回去吧,我明个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