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你的想象,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妈是自杀?”
具珊边质问白计安边用手死死拉着身边的具文斌。
白计安直言,“我现在的确没有证据,所以,在见过你们之后,我还要去见安玉圆。事发在场的人只有她自己,最知道真相的人也只有她自己。”
“不会,不可能啊。”具珍感觉双腿发软,她伸手摸到身后的沙发,有气无力地坐下。她眼神空洞,嘴里一直在念叨不可能。“我照顾妈的时间最长,妈很开心,每次的治疗都积极配合。怎么会自杀呢?一定是中间哪里搞错了。”
“二妹。”具文昊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或许,我能理解。”
此言一出,不但具家兄妹,就连贺威和白计安都跟着一惊。
具珊眉头紧皱,她盯着弟弟,严肃道:“你知道什么?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跟我。”具文昊低垂的眉眼下难掩哀伤,“是跟慧慧。”
具美慧是具文昊的女儿。
“说了什么?”
大概在三个月前,当时的袁书芬已经卧床半年之久。她起不来身,甚至不能靠坐,只能每时每刻躺在床上,和一个全身瘫痪的人一样。
每当她的病情不严重的时候,具珊和具珍就会把袁书芬接到家里,给她安排一间采光好的房子。
当时,能供她解闷的就只有那扇窗子之外的风景。
能看到哪,她的世界就到哪。
樾安的天气很好,总是晴空万里。
可对于袁书芬来讲,这是最令人失落的事。
她多想看到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形状各异的云彩;
想看到鸟儿成群结队地飞过;
想看到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想看到如鹅毛般飞舞而下的六角雪花;
想看到一望无尽的黑夜下的满天繁星;
想看到玉兔支着细长的耳朵在明黄色的月亮上勤劳捣药。
可惜,这些景象总是很难见到。
她只能每天对着一望无际的蓝天、黑夜,对着每天照顾她,隔三差五就问她:饿不饿?冷不冷?想不想喝水?想不想上厕所?该吃药了。不想吃?不想吃怎么能行!你这样不吃药什么时候能好?不好就一直这样吗?我们岁数都不小了,不是高血压就是高血糖、高血脂,能一直这样照顾你吗?要你吃什么就吃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具文昊退休之后找了个返聘的职位。他感觉不错,不但能消磨时间,还可以给在大厂奋斗的女儿多攒些钱。
一次,好不容易他和具美慧同时有了休假。他们决定去具珊家看看袁书芬。
去的时候,具美慧的心情很好。
她买了一大堆奶奶曾经喜欢的零食饮料去找她,结果到了才知道因为病情加重,很多零食饮料都因为尿酸高,不能再碰。
按照小姑具珍的指引,她走进奶奶的房间。房间里面被打扫得很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
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粉白条纹的薄被,上身穿了件白色的老头背心,下身光着,屁股下面垫着一大张成人尿垫。
就像是一个大号的婴儿。
即便奶奶卧床不起,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解决,身上也没有任何怪味。
她被照顾的很好,非常好。
具美慧盯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拉过身后的椅子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如干柴一般的大手。
那一天,她和父亲具文昊待了很久。
照顾的时间长了,具珊和具珍似乎已经习惯了袁书芬卧床不起的样子。她们问着具文昊要吃什么后就去了超市,回来又在厨房忙活了好久。
晚上,父女俩准备离开。
具美慧一言不发,缓缓地将车开出小区。
具文昊同样沉默着,脑海里都是老母亲瘦弱的模样。
“爸。”具美慧目视前方,脑袋里却都是奶奶那双还没有自己手臂粗的大腿,“奶奶她,瘦得就剩下一副骨架子了。”
具文昊“嗯”了一声,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爸。”
“嗯。”
“奶奶和我说话了。”
吃过饭后,袁书芬的确醒了。
“说了什么。”
“奶奶说,她想走了。”
「奶奶最近总爱睡觉,但跟之前睡觉还不一样。一闭眼,就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繁华盛景,气候宜人。好像身处一片无尽的花海,空气中散满了花的清香。我在那边很开心,全身上下都感觉不到痛了,可以跑、可以跳。」
「但每次,我正玩得开心,不想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你姑叫我的声音。忍不住浑身一抖,就醒了。」
「睁开眼,无论身上还是心里,所有苦痛都跟着回来了。」
具美慧顿了顿,她想起上一次奶奶住院的时候,医生就说过已经没有救治的必要了,要家属做好准备。
半晌,她带着哭腔,说:“爸,要不然,我们就听医生的话,放弃吧。”
放弃对于奶奶来讲,也是一种幸福和解脱。
听到女儿说放弃,具文昊没有说话。他只是扭头望着窗外转身即逝的灯火阑珊,沉默着。
他知道吗?母亲的痛苦。
他知道。
他理解吗?医生的建议。
他理解。
那为什么不放手呢?
为什么宁可看着母亲遭受痛苦却依旧要不停地找医院治疗,找关系住院,维持这不可能再健康的生命呢?
不舍得。
因为他们不舍得。
具文斌抬头看着所有盯着他的人,缓缓地说:“妈和慧慧说过,她想走了。”
本人在极为平静的状态下说想走,会被认定为有自杀的动机。
这么看来,白计安的推测,成立。
具文斌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不信,因为母亲从来没对他说过。
具珊也同样无法相信,只能不停地质问老三是不是慧慧听错了。
具珍在一旁抹着泪,说:“我以为妈只是那么一说。”
具珊转过头,震惊地看着具珍,“妈跟你说过?!”
具珍点点头,“她跟我说「妈现在多活一天都是遭罪。」但是我没放在心上,因为每一次,我们问她要不要去住院,再治一下,她都会点头,跟我说,你们要是想带我去,我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