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宫内,刘太后一身湛蓝色祥云对襟衣袍端坐上首,一头银丝配以赤金凤凰头面,显得富贵而庄重。
当她看到与医女一同前来的秦慕甫时,心里头有些不高兴。
“怎么?哀家要见的是她,你跟来做什么?”
“来给皇祖母请安。”
秦慕甫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刘太后差点就信了!
“很好!几个月不来见哀家一回,今日倒想起来请安了。”
“顺便问问皇祖母,为何见她。”
刘太后被气得够呛,“哀家见一个小小的医女,还要征求你的意见?”
“即便是小小医女,既然留在孙儿府上,便是孙儿的人。”
“你的意思是,哀家要动她,得先问问你?”
“孙儿不敢。”
秦慕甫虽是这样说,言行举止却无半分迁就,一副铁了心要护犊子的架势。
言萝月暗暗捏了把汗,进宫路上他曾交代自己,无论太后问什么都要否认,其他的不必多说。
太后不是他的亲奶奶吗?这祖孙关系也太糟糕了!
最终,刘太后失了耐心。
“望月行宫的贺宴上,这个医女明知道酒里有迷药,还是将酒倒给了昭儿,凭这一条罪,哀家便能处死她!”
“她并不知酒有问题,否则她也不会喝。”
“哀家不信!而且哀家有理由相信,酒里的迷药就是她下的!她想迷倒你,趁机攀上你,岂料酒被昭儿喝了,她又想趁机攀上昭儿,可是尹若离阴差阳错去见了昭儿,她才没有得逞!”
秦慕甫内心扶额,这个皇祖母,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被蛊惑,他实在懒得跟她扯。
“皇祖母,此事父皇尚未调查清楚,您说这些有何依据?”
刘太后正要开口,小太监进来传话,“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求见。”
“哼!她来得倒快!”
刘太后冷笑一声,越发地不快,“难道她怕哀家欺负她儿子不成?叫她在外面等着!”
小太监连忙退去,刘太后这回则将目光聚集到言萝月身上。
“你,抬起头来。”
言萝月闻言,缓缓抬头,刘太后入眼是一抹惊艳,继而又有什么哽在心头!
当年的纳兰音也是这般明艳动人,以至于亲生儿子第一次忤逆自己,舍弃陈渝宥,立纳兰音为后!
“果然都是红颜祸水,这种女人,惯会用美貌迷惑男人!来人,把她给哀家拿下!”
刘太后突然翻脸令秦慕甫始料未及,转眼间,毫无反抗之力的言萝月便被几个太监死死羁押在地,秦慕甫看在眼里,心头的怒意陡然升了几分,说起话来也是不再客气。
“皇祖母,您的那些猜测都是无稽之谈,今日我定要带她回去,待父皇调查清楚,若此事真与她有关,再来抓她不迟。”
刘太后是知道这个孙子脾性的,见他态度如此强硬,倒有些心虚了,遂发起脾气来。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还想在琉璃宫抢人不成?”
秦慕甫未语,神色冷峻地向前走了两步,他周身萦绕着常年征战沙场才有的嗜血气势,几个太监被这气场压迫地直冒虚汗。
气氛变得僵持。
与此同时,伴随着太监通报,大良国的皇帝秦苍,来了。
这是言萝月头一回见到皇上——
她被人接来京城便直接送进了三皇子府,虽然拿着宫里的旨意,可不论是皇上还是皇后,她此前都未曾见过。
皇上进殿后先给刘太后请了安,而后示意太监们退下,亲自走到言萝月跟前,伸出手将她扶起。
此时的皇上整个人都散发着长辈般温和慈祥的气质,英俊的五官并未因为岁月的洗礼而退却光华,反而显得更加成熟而充满魅力。
“你就是月儿?”
言萝月心头一愣,还是点点头。
“你师父时常夸赞你。”
言萝月不解,“皇上常与我师父相见?”
“朕常与你师父通信。”皇上恰到好处地将眼神转移到秦慕甫身上,“为了阿甫的病。”
秦慕甫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现在这样子,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多么慈爱的父亲!可他那身玄色龙袍里头藏着的心,却比这世上最深的深渊还要深不可测。
“皇帝,你来添什么乱?”刘太后不高兴了,“哀家在查案子。”
“若要大良国最尊贵的太后去查案子,那还要刑部和大理寺做什么?还要朕这个皇帝做什么?”
刘太后嗔怒,“不许胡说!”
“哈哈哈,”皇上爽朗一笑,“此事母后莫要操心,月儿的为人朕很清楚,何况下药之人大理寺已有眉目,再过两日,朕定会给母后一个交代。”
“此事当真与这丫头无关?”
“当真。若此事牵扯到月儿,即便朕不说,母后不是也能知道吗?”
刘太后有种被人看穿的心虚,她将许奕安排到皇帝身边的确有意打探消息,现在看来皇帝早已知道,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刘太后开始倚老卖老,“哀家年纪大了,熬着这把老骨头不就是为了你们这些孩子们吗?哀家决不允许有人伤害哀家的孙子们。”
皇上眉眼皆笑,“此事咱们母子想到一处了。”
又向秦慕甫说,“阿甫,你带着月儿下去吧,你母后在殿外跪着,出门向她问安。”
刘太后一听又不高兴了。
“谁让她跪着了?哀家不过是叫她在外面等着。怎么?哀家才刚把阿甫召来,她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莫不是怕哀家欺负她儿子?”
“母后您误会了,朕方才进门时,看到宫女们捧了几个食盒,里面全是您爱吃的糕点,想必皇后是来给您敬孝心的,这不正好撞上了。”
刘太后挑眉,显然并不相信。
皇上大手一挥,“阿甫,去将你母后请进来。”
秦慕甫看了一眼言萝月,两人很有默契地起步离开,将战场交给了皇上。
俗话说婆媳关系看男人,这男人若是做得好,婆媳再闹也治好。
琉璃宫发生的事被皇上压下来,所以即便是三皇子府也无人知晓言萝月被太后为难一事,只知道三殿下带着言萝月进宫见了太后,连太后都关注起她这个御赐的医女,看来言萝月的身份不一般。
尹嬷嬷危机感日盛,但经过上次库房失窃一事,她知道言萝月不好对付,轻易也不敢再出手。
何况她现在风头正盛,前脚刚为了救殿下受箭伤,后脚又为了救殿下喝迷药,如今全府上下都视她为功臣,更有甚的巴结她还来不及,又怎会为难她!
又过了一日,望月行宫一事终于有了结论:
四皇子虽酒后失德,但两人是两情相悦,因此也算歪打正着。所以,四皇子将迎娶尹若离为四皇子妃,年后择吉日成婚。而三皇子府上医女失足落水,念及无碍,不再追究。
丝毫未提合欢迷药一事!
言萝月听到秋禾说起圣旨时,多少是替秦慕甫感到委屈的。
分明是一场有计划的针对皇子的阴谋,却被皇上三言两语粉饰太平,究竟是谁要害三殿下?皇上竟然不想查清楚?
看来三殿下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
不论真相如何,皇上圣旨一下,大理寺卿尹恪府上道贺者往来不绝。
四皇子秦慕昭亲自携未婚妻尹若离进宫谢恩,两人出双入对卿卿我我,一时传为佳话。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至,外头已开始张灯结彩,大街小巷洋溢着喜气。
三皇子府人丁稀薄,主子又性情冷淡,这年节也没什么可热闹的。
午后,秦慕甫奉召入宫。
气派而深沉的大殿里,此时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待秦慕甫行过礼,皇上开门见山,“这几日朕一直在等你,你却不来,朕只好将你找来了。望月行宫一事了结,朕并未提及合欢香,此事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言谈举止已没了那日的慈祥,一副威严的腹黑帝王相,秦慕甫倒坦然了,这才是他认识的父皇!
“儿臣无话可说。”
秦慕甫并不是赌气,因为他知道不论下药之人是谁,父皇都不打算追究了。
所以,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
皇上拿着奏折斜眼看了看这个儿子,嘴角勾着一抹凉薄的笑。
“朕知道你也在暗中调查此事,因为此事针对你,朕默许你这样做。”
皇上说着扔下奏折,一步一步走下龙案,似乎在施压,“但你也要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父皇的意思,即便有人拿刀架在儿臣脖子上,儿臣也不该反抗吗?”
“你是皇子,谁敢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秦慕甫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皇上耐着性子,“朕也在调查此事,若是有了结果,朕会给你一个交代,让你的人收手吧,要懂得适可而止。”
秦慕甫仍旧低眉不语。
皇上想了想,决定换个聊法,“此事让你受委屈了,但你也不要怨朕,朕……”
“儿臣不敢。”
秦慕甫打断他的话,皇上不由得皱起眉头,看来还是怨啊!
这个话题是聊不下去了!
“朕接月儿来是为了你的病,她是清平子的爱徒,看得出你并不讨厌她,你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这一点朕清楚,朕对你没别的要求,安心治病。”
秦慕甫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失笑一声,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渗着嘲讽:
“这些年,父皇可从未关心过儿臣的病。”
皇上眉心拧得更深了,气息也冷了几分,就连殿外垂手侍立的乔公公都紧了紧手中拂尘。
“若父皇没别的事,儿臣先告退了。”
皇上显然也失去了耐心。
只交代了一句,“明日除夕夜宴带上月儿,她离开她师父,难免孤单。”
秦慕甫退下后,总管太监乔印迈着碎步走上前来。
皇上低头侍弄着衣袖,眼皮也没抬一下。
“旨意下了吗?”
“回禀皇上,奴才已经办妥了。”
“告诉他,把案子办成铁案,之后让他再挑个人顶上去。”
“奴才领旨。”
皇上理过衣袖,看着殿外忽然冷笑一声,如鹰的眼中透着阴鸷,好像下一秒就要生吞活剥了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