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会场门口,礼仪小姐看过昌欢的胸卡,在前面引领昌欢入场。
会场空间不大,约摸只有三百来个座席,装修却极豪华,金碧辉煌。昌欢进来时,里面差不多坐满了人,礼仪小姐引领昌欢,在右边靠门第三排,找到了昌欢的座席。坐席上摆着坐次牌,昌欢扫了一眼,上面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心里蓦然升腾一种被认同感。
昌欢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见身前的桌子上,摆放一副耳麦,昌欢在电视里见过这种场面,知道是用来做同声传译的,越发相信这个会议,绝不会像马小丽说的那样糟。
昌欢心里正得意,这时会场出现了一阵骚动,一群人正在嘁嘁喳喳,抻着脖子往门边看。
昌欢顺势望去,见礼仪小姐正引领一位老者入场。这老者显然年事已高,毛发皆白,腿脚已经不便利,两腿像两条枯朽的木棍子,不会打弯,两脚擦着地面,向前挪着步子。如果不是身边一个年轻人搀扶着,谁都相信,他每向前迈动一步,都有跌倒的可能。
昌欢觉得,这老者有些面熟,好像从前曾在哪里见过,只是年月久了,一时记不起来。听身边的人悄声议论,猛可里,昌欢记起,这老者果真是十多年前,出任过副……领导。
昌欢内心激动起来,觉得能和这样的……人物坐在一起开会,这便果真是个骗局,也值。
一当那老者坐定,前台上走出一位年轻人。这年轻人,昌欢也眼熟,仔细想想,记起去年父亲的寿宴上,给弟弟昌庆开车的那个小王助理,跟他有点像。昌欢觉得,这个人不会是小王,小王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呢?中国太大,长得像的人,太多了。
这年轻人一身正装,胸前佩戴一簇小花,小花下面,是一片红布条,上面写着字,只是距离太远,昌欢看不清楚。
小伙子走到讲台前,向会场扫视一眼,讲了几句会前的客套话,而后郑重宣布大会开幕,接着报告说,“下面,请本次大会执行主席,甄昌庆先生致开幕词!”
会场上发出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昌欢浑身一阵燥 热,觉得自己正在梦中,看见自己的弟弟昌庆走上台来。
昌庆今天一身蓝格西装,胸前佩戴一束小花,小花下面是一条红布带,上面大概写着自己的名字。
昌庆在讲台前站定,向会场上扫过一眼,目光扫到昌欢时,眼里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手里的讲稿,也轻微抖动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瞬间又消失了,随后慷慨激昂地开始讲演。
昌欢只觉浑身燥 热,几乎没听清昌庆在讲什么,直到昌庆讲完,说声“谢谢”,转身下台,会场上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昌欢才感觉,好像一阵凉风掠过,身上凉快下来,幡然醒悟了一切,惭愧地苦笑了一下,相信真的让马小丽说对了,自己这回,是吃了局,而这做局人,不是别人,恰恰是自己的亲弟弟。
她开始有些后悔,想当初接到第一封信时,没给昌庆打个电话,如果当时给昌庆打个电话,把遇到的事情说清楚,就不会闹出今天这个大笑话了。只怪她当初过于自负,心里还有些瞧不起弟弟,结果就一步一步,被套住了。
昌欢正在考虑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一个礼仪小姐走了过来,递给昌欢一张纸条。
昌欢看了眼纸条,上面写着:“姐,请跟礼仪小姐来。弟昌庆。”
昌欢攥着纸条,看了一眼礼仪小姐,礼仪小姐示意昌欢跟她走。昌欢摘下耳麦,起身跟礼仪小姐出去了。
离了会场,来到一间办公室,小王助理在门口等着,见了昌欢,笑着迎上前去,“甄姐来了,我们董事长在里面等您呢。”说着,轻敲两下办公室的门,听见里面有人应声,才推开门,带昌欢进去。
见姐姐进来,昌庆站起身,迎了过去,笑着问道,“姐,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们邀请我来的?”昌欢冷着脸,擎了擎胸前挂着的入场牌。
昌庆立时红了脸,气哼哼地转身对小王说,“王助理,你去查一下,看是哪个混蛋负责和我姐联系的,让他马上滚蛋!有眼无珠的东西,瞎了他的狗眼!”
小王应声要去,被昌欢喊住了,“慢着。”昌欢转过脸,问昌庆,“在今天之前,你告没告诉过你的员工,说甄姓的人,不能联络?”
“没有。”昌庆摇摇头说。
昌欢又问,“在今天之前,你告没告诉过你的员工,说你的姐姐,不能联络?”
“没有。”
“在今天之前,你告没告诉过你的员工,哪类人他们不能联络?”
“没有。”
“这不得了?”昌欢说,“你事先什么都没对员工说,这是你的责任,如今出了事,你却把责任推到员工身上,说得好听点,这叫不教而诛;说得难听点,你这叫推卸责任。这可是一个当家人,最忌讳的。豪门养士,各为其主,员工们没错,你却要惩罚他们,以后,谁还肯为你诚心卖力?”
“可是,”昌庆羞臊地低着头,嘟囔道,“这事做的,太过分了。”
“那也只能怪你自己,”昌欢说,“再说了,姐把钱花到你这里,好歹也没糟蹋,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今天到这会场一看啊,姐也算没白来一回,还真长了不少见识,要不,姐这辈子,恐怕也见不到这种场面呢。”
昌欢说的是真心话,昌庆听了,却总觉得姐姐是在挖苦他,心里越发不自在,红着脸,对小王说道,“小王,你到大会财务组那里,把我姐交来的钱,如数取过来。”
“慢着,”昌欢又喊住了小王,转身对弟弟说道,“昌庆啊,你能不能大气些呀?做生意,不要在小利上计较。姐这钱,放在你这儿,还能长腿跑了?你这一冲 动,也没个由头,就把我的钱提出来了,岂不坏了公司的财务制度?你是不是以为,姐就差你这几万块钱?”
“不是,”昌庆嘟囔着,“我总觉得,事儿,不是这么回事儿。”
“怎么不是这么回事呀?”昌欢反问道,“你就把姐当成你的一个客户,不就结了吗?”
见昌欢坚持这么说,昌庆无奈地苦笑着直摇头。
小王特机灵,见自己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场,请示了昌庆一声,乖乖退了出去。
见小王出去了,昌庆心里,这才平和下来,让昌欢坐下,给昌欢倒了杯咖啡,在昌欢身边坐下,陪着昌欢说话。
“姐,你来这里,怎么不提前和我打个招呼呀?”昌庆埋怨昌欢道,“你要事先通知我一声,我到机场接你,咱俩碰了面,一说,不就什么都结了吗?哪至于闹出今天这个大笑话?”昌庆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
“其实当初,我还真的就这么想的,想先告诉你一声。”昌欢说,“可咱妈一听说我要到北京来,又开始在家骂你呢。”
“骂我?”昌庆一脸的懵懂,问道,“我怎么了?”
“你装傻呀?”昌欢训斥道,“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也不成个家,咱妈不急呀?一急,就骂,叮嘱我这回来,一定要把这事弄清楚,看看到底差哪儿呢?这么大年岁了,不缺胳膊不缺腿的,还讨不着个媳妇。
\"咱妈,你还不知道?一骂起你来,也不忘记捎带着我,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我怕这回又捎带骂我,就提前一天出来了,昨天就到了。”
“昨天到了?”昌庆问道,“你住在哪儿?”
“马小丽家。”
“哪个马小丽?”
“就是咱金宁城的大马,”昌欢说,“咱们都是城内中学的,在我下一届,在你上一届。”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上学时怀孕了,让学校给开除的大马?”
“正是她。”
“她在这里干什么?”
昌欢怕说出马小丽的底细,会让昌庆瞧不起,就替马小丽遮掩道,“在这边做保健品,发了财,现在可阔了,在三环那边,买了别墅,把她妈也接到北京来住。
\"早先她妈没来时,哪回回金宁去看她妈,都到我那里玩,现在她妈过来了,她也不回老家了,常打电话让我来玩,打了几次了,我寻思,这次来,一便去她那里看看。昨天就在她那儿呆了一晚上。”
“你看你,姐,”昌庆又埋怨起来,“我在这里,又不是没地方,到我这里多好呀?咱姐俩儿,还能唠唠家里的事。”
“你老大不小了,也不成个家,我听咱爸说,你这里的房子也挺大,平常也没个人照料,我估摸着,现在跟猪窝差不多了吧?”昌欢刺着昌庆。
昌庆听过,大笑起来,笑过了又说,“倒没那么严重,就是灰多了些。我这几年,大多数时间,住在公司总部,家还真的没怎么回去住过,你这回来了,正好帮我收拾收拾。”
“呸,美的你,”昌欢笑着说道,“刚才你没看见呀?你姐戴着耳麦,和……领导一块儿开会呢。这样的全国杰出企业家,能给你收拾家呀?”
昌庆干笑着,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转过话头说,“姐,他们总共从你那儿,弄走多少钱?”
“这你还不清楚呀?一条龙呗。”
“我真的不清楚,姐,”昌庆说,“我要是知道了,他们还敢这么放肆?他们这里,只是我的一个分公司,我只是在他们搞活动时来一下,平日都是他们自己搞的。”
听说这里只是弟弟的一个分公司,看来昌庆在这边,真的做大了,昌欢心里也替弟弟高兴,对自己吃局的事,也就不在意了,大大方方地告诉昌庆,“刚开始,他们让我入会,一千元会费;接下来呢,帮我发表文章,又花了五百,过了几天,又寄给我二百元稿费;接着又帮我出书,花了五千;后来要帮我出自传,要价太高,二十万哪,我没答应;最后一笔开销,就是参加这个会,报名费三万。”
“这么说,他们总共从你手里,弄走三万六千三百元。行,还不算多。”昌庆像似自言自语,说完,抬头又问,“姐,他们一次次套你,你就没怀疑过吗?”
“起初怀疑过,”昌欢有些害臊了,自语道,“只是后来,看他们真的帮我发表了文章,又出了书,心里觉着,挺美,便不多想了。
\"昨天马小丽帮我捅破了,才知道这是个局儿,不过刚才看见那个原zy领导进了会场,又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了,要不是碰上你,我真的就不信这是个局呢。昌庆,那……老领导,你是怎么给弄来的?”
“嗨,现今这世道,讲的是一个实力。早先他在台上,身边有人天天围着,如今下了野,谁还会分他一路香呀?官场上有套嗑,叫做早上不当官,晚夕不唱喏。
“他们这些人,怕寂寞呀,早年都是风风光光的场面上的人物,如今闲居在家,跟邻家老翁,没什么两样,好在……还给他们配着秘书。
“都是一样当秘书的,人家那些给现在正在位的领导当秘书,领导有什么好处,秘书也能跟着喝点汤;给他这样下了野的人当秘书,会有什么好处?除了一点点工资,再就没有什么了,还要天天一样不落的侍候着主人,这些秘书就不爱干了,千方百计闹着要走人。
“这帮人过去,风光过呀,在位时都让人侍候惯了,秘书成了他们的拐棍,现在见秘书不爱在身边侍候了,他们也心急,见有人请他们赶场,他们也愿意出来赶场,一来呢,可以赚点外快;二来呢,还可以带上秘书,出来打打牙祭,补尝补尝对秘书的愧欠。
“我呢,也正是看中他这张招牌,可以帮我打消一些来开会人的疑心。就像一件假冒产品,贴上一个正宗的商标,就算真了一半,他们就是我的商标。”
“像今天这种场面,你得给他多少钱呀?”昌欢问道。
“不多,四五千就行,”昌庆说,“收了钱,他还得不住地谢我呢。”
“刚才你说,这只是你的一个分公司,那你还有哪些生意呀?”
“那可多了,”昌庆得意地掰着手指,说道,“还有一个记者总站,下辖三百个记者站,每个记者站,一年上交给我五万元管理费;一个培训中心;一个广告策划公司;一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