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边观战的王老板,眼见江祈风穿了邦,忽地跳了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直奔到江祈风面前,破口大骂道,“你 奶 奶的,什么玩意!说!我那一百多万,是不是也是这么输的?”骂过,又转头问那人,“姚老板,江湖上规矩,出这种老千,该如何处置?”
那人并不急着回答,甩开江祈风的手腕,撸起自己的衣袖,亮出小臂上的一处凹陷。
昌欢看过去,见那里明显缺了一块肉,移植的皮肤,紧贴在骨头上。
姓姚的指着那地方,告诉王老板,“这是八五年三月十六日夜,在深圳风华酒店,出老千时当场穿帮,当时他们要我一只手,我跪地求饶,用他们输的两倍彩头和这块肉,保住了这只手。”
说着,那人又脱掉左脚的鞋袜,昌欢看时,见他左脚的五个脚趾齐刷刷地被人砍掉。昌欢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人刚才进门时,看上去觉得他走路那么别扭。
那人把残脚踩在茶几上,指着秃溜溜的脚背说道,“这是前年在吉安出老千被捉时,人家要我一只手,我跪地求饶,以两倍的注码和这五个脚趾,保住了这只手。”
“砍他这只手!”不待那人说完,王老板举起短刀,就要下手。
昌欢在一边看着,吓得心脏收紧,头发都竖了起来。
幸亏江祈风机灵,就势跪下,抱住王老板的大腿,声泪俱下,苦苦哀求道,“王老板,王老板,是兄弟错啦,求你放过兄弟一码,兄弟必有重报啦。王老板有哪些条件?尽管说啦,兄弟照单支付就是啦。”
王板听了,仍觉不解气,抬腿踢开江祈风,骂道,“去你 奶 奶的,你把老子坑苦了,知道吧?老子为了揽你那个工程,把房子都抵押出去了,才凑足了一百多万,让你他 妈 的全骗去了。
“你那工程在哪儿呀?你这个骗子,现在正是干工程的季节,你害得老子手头没钱,工程全撂在那里啦!”
“王老板莫急啦,下个月你们市长就回来啦,项目马上就启动啦。”江祈风信口说道。
“去你 妈 的,”王老板骂道,“你还想骗老子,是不是?没门儿!快说,是要你这只爪子,还是还老子的钱?还有,这姚老板,你大概还不认得吧?他就是咱们这儿大名鼎鼎的老千王,已经金盆洗手了,这回我是出了大价钱,五十万!才请动姚老板出山的。这五十万元,谁出?快说,晚一点儿,这只爪子就不是你的啦!”
“我出,我出,这钱全包在我身上啦,王老板,你看这样总可以的啦?”
“你出?”王老板瞪着江祈风,冷笑道,“该不是缓兵之计吧?多暂?老子可等不及啦。”
“马上交清啦,”江祈风看着王老板手里的刀说,“王老板先把刀收起啦,咱们一块到银行交割啦,你这个样子去银行,人家不会答应的啦。”
“到银行?老子没这功夫,快叫你的人,马上提款来,迟一步,老子就不客气了!”
江祈风今天变得异常乖巧,吩咐王秘书,派财务人员去银行提款,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哀求王老板坐下,吩咐昌欢给客人倒茶。
王老板手攥短刀,并不理会江祈风,气哼哼站在门口。
姓姚的老千王,也不理会江祈风,这会儿慢条斯理地穿好鞋袜,系好鞋带儿,随后把桌上的注码,一股脑儿摞进密码箱里。
江祈风也不敢插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让人装走。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财务人员把大宗钱款抬进屋里,报了个数目,转身出去。
江祈风让王老板清点。
王老板看了一眼装钱的袋子,估摸数目差不离儿,也不清点,扛着就走。
江祈风见客人要走,才觉得像送走了瘟神,心里踏实下来,讨好说,“王老板,工程的事,咱们以后再谈啦。”
王老板也不转身,骂了一句,“去你 妈 的。”带着姓姚的老千王出了门。
昌欢见客人已去,两腿一软,坐了下去,捂住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江祈风见昌欢坐在沙发里大喘气,这才发觉,今天自己有些失态,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着说道,“商场就是战场啦,遇上这种不讲道理的野蛮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啦。”
其实,昌欢这会儿最担心的,是江祈风会不会向她讨要被王老板讨回去的一百多万那部分的分成,心里烦乱,不敢开口。
江祈风这会儿,正为自己保住一只手而暗自庆幸,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事?只嘱咐道,“甄经理呀,往后揽生意,可要把人看准啦,像这号人,千万别再招揽啦。”
昌欢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离开了公司。一路上心乱如麻,犹豫不决,拿不准是否到了该退出香江投资公司的时候。
以后的几天,昌欢果真谨慎起来,不再敢轻易招揽客户。
星期六下午,送昌欢到火车站时,司机小刘喃喃问道,“甄经理,这些日子,咱们公司经营得还行吗?”
“正常。”昌欢脱口说道。
这话刚出口,昌欢随后又觉得,小刘的话里有话,反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你听说什么啦?”
“那倒没有,”小刘说,“就是我的车钱,都欠了两个月了。”
“你是说,公司欠了你的工资?”昌欢问他。
“也算是吧。”小刘说道,“我这车,一天二百五十元租金,两个月都没给我啦。”
“怎么?你是说,这车,不是公司的?”昌欢问道。
“是公司租我的,一天二百五。”小刘嘟囔道。
昌欢心里豁然惊醒。
看来,自己早先的疑心,是对的,江祈风这个公司,就是一家空壳公司,江祈风只不过是打着公司的幌子,设局聚赌,用出老千的手段敛财。而自己的工作,就是替他兜揽赌徒。
想到这里,一丝恐惧,袭上心来,倏然发现,不经意间,自己的一只脚,已踏向悬崖的半空。
担心司机小刘看出自己的慌惑,昌欢故作镇静,显出无所谓的样子,劝说小刘道,“大概这阵子太忙了,财务部没来得及给你做账,过几天,会发给你的。”
“甄经理不知,我们一家,可是就靠这个生活呀。”小刘可怜巴巴地说道。
“那行,”昌欢说,“明天我到财务部,去替你问问。”
“那多谢甄经理啦。”
一连数日,昌欢心神不宁。现在,她已不愿再进公司的门了。每次走进江祈风的办公室,都像走进军火库,仿佛随便一个火星,都能引起剧烈的爆炸。
舞厅她也不愿去了,走进舞厅,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窥视她,让她不得安生。
每天上班,昌欢只到公司点个卯,就借口去跑业务,匆匆离开公司,到商场闲逛,有时逛腻了,干脆一个人在街上毫无目的地溜达。
这种时候,她就会想起,从前一个人在这里跑单帮时,虽说也有风险,可是和眼下这种刀枪相向的场面相比,毕竟小得多。想想那时,一天做几单,把钱揣进兜里,无忧无虑,多惬意呀。
眼下赚的,是比从前多了,存折里的存款,已超过百万,可这一百多万,那是和心惊魄动、四肢觳觫相伴相随的。
昌欢不由得想起早先父亲的叮嘱,现在想想看,还是父亲英明,远比自以为是的江祈风老到得多。
星期四上午,昌欢像往常一样,早晨到公司点卯。
刚进一楼大厅,王秘书就匆匆从电梯口走出来,迎上她,也不说话,只是向她递了个眼色,把她领到休息间,低声嘱咐道,“别上去,”
王秘书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她们,才鬼鬼祟祟地说道,“一大早,公司里来了两个警察,找你的……”
“找我?”昌欢惊得心都快蹦出嗓眼儿了,两腿禁不住得瑟起来,“什么事呀?”她问道。
“我也说不好。”王秘书说,“江 总让我在这儿等你,让你别上去,回到车里等着,他一会儿会到车里找你。”
王秘书说完,转身进了电梯,回公司去了。
昌欢额上开始冒出虚汗,两腿发软,坐到沙发上。
坐了一会儿,她觉得腹部下坠,想大便,强撑着身子,走进厕所。蹲下 身子,却半天大不出来,只觉得头晕恶心。
在厕所蹲了一会儿,昌欢站起身,提好裤子,怕一脸冷汗让人看出,她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刹那觉得清醒了许多。
喘了会儿粗气,昌欢觉得心情平静下来,开始嘲笑自己过于怯懦了,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儿,光听了警察两个字,就把自己吓成这样了,哪里还有干大事的素质?这样一想,心倒静了下来。
出了卫生间,昌欢走出大门,到停车场那里,上了小刘的车。
“甄经理要到哪儿去?”小刘以为昌欢要用车,给车点了火儿,问道。
“一会儿江 总要来,我先等他一会儿。”昌欢说道。怕小刘看出她脸色不好,昌欢举手加额,装出很累的样子,信口问了一句,“你的车钱,公司给你算了吗?”
“多谢甄经理照顾,上周二给我算过了。”小刘本想再说几句感谢的话,见昌欢显得很累,就收住了嘴巴,给车熄了火儿。
过了半个时辰,昌欢从车窗里瞥见,两个穿警服的人,从公司的旋转大门里走出,上车离去了,昌欢心里才放松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江祈风提着密码箱,匆匆出了大门,直奔昌欢这里。
司机小刘见了,下车打开后备箱,接过江祈风的密码箱,放进后备箱锁好。
江祈风也不等小刘上前来替他开门,拿手遮住车门上沿,自己急三火四地拉开车门进去,等小刘上了车,催促道,“到机场,快些。”
小刘得话,开车往机场去了。
昌欢心里已猜出了八九分,只是小刘在身边,不便把话说破。
江祈风看出昌欢的心思,故意大声叹气,一脸无奈道,“总部那边,有笔大生意啦,非要我回去谈啦。”
昌欢知道,江祈风这话,是说给司机小刘听的,为的是给他留出足够逃遁的时间,便不应声。
江祈风误以为昌欢没听懂他的话,补充了一句,“我要马上回香港啦。”
昌欢听了,仍不理睬。
江祈风这才知道,昌欢已猜破他的心思,就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车到机场,江祈风取出密码箱,说上午公司会有个重要的客户要来,吩咐小刘把车开到公司外面的停车场上待命。
小刘听了,掉转车头,回去了。
“你要滑了?”见小刘把车开走,昌欢冷眼望着江祈风,问道。
江祈风愣了一下,盯着昌欢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见昌欢不再吱声,才开口问道,“跟我一起走,好吗?”
“去哪儿?”
“先到广州锚起来啦,静一静,以后再相机行事啦。”
昌欢抬起头,看了江祈风一眼,马上又挪走目光,向远方望去,心里五味杂陈。
江祈风见昌欢仍不吱声,试探着说道,“我让王秘书,把你的机票也订下了。”
“不!”昌欢转过身,望着江祈风,又停了一会儿,才说,“这里是我的家。我的根,扎在这里。我的父母,我的孩子,我的兄弟都在这儿,离开了这里,我就成了风中的一片落叶了。”
“可是,”江祈风说,“现在你留在这里,已经很危险啦。警察正找你啦。”
“为什么事?”昌欢问道。
“出事啦嘛。”江祈风说道,“你还记得,那个石化公司的财务总监啦?上个月,公司查账,查出他挪用公司公款啦,三百多万。他一害怕,就跳楼自杀啦嘛。
“警察正在追查这笔公款的去向啦,在他兜里,发现你的名片,就找到公司里啦。”
昌欢听过,又是一惊,惊上加惊,心里冰凉,觉着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把自己的牙齿冰得生疼。顿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我那名片上,是假名字,警察找不到我的。”
“可这里认识你的人,蛮多的啦,你还是很危险的啦。”江祈风说道。
“只要我不再到公司里去,少到这个城市,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昌欢冷静地说道。
见昌欢坚持不肯跟自己走,江祈风停了停,换了口气,哀求昌欢道,“昌欢,你大概还不晓得啦,其实,我的心里,还是蛮在意你的啦,我今年三十五岁啦,说我没接触过别的女人,你是不会信的啦。
“不错,我接触过好多女人啦,其中有两个,还成了我的妻子啦,为我生了孩子。可是,说句心里话,我心里真的不是太在意她们啦,要不,我怎么会和她们离婚啦?
“和她们在一起,我觉得搞不懂她们啦,她们也搞不懂我的心思啦,平日在一起,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啦,来来去去,就跟住旅店一样的啦。
“和你在一起,那就不一样的啦。我会时不时地去想你啦,想你心里在想什么啦。你和我说话时,也常常能想到我正在思考的事情啦。
“最初,我还以为这是偶然的啦,后来时间长了,才品出来,这不是偶然的啦,而是叫那个什么,就是古人说的,心有灵犀嘛。
“我今天,昌欢,我在这里给你说句心里话啦,但愿你听后,不要笑话我啦,真的,从你身上,我才真的体验到什么是爱情啦。”
昌欢当然不会去笑话江祈风的表白。在她心里,又何尝没有过这种体验呢?江祈风的仪表,英俊的面庞,幽默的谈吐,优雅的风度,昌欢在心里,何止思量过一回两回?
听了江祈风的表白,昌欢反倒感到一丝的欣慰,望着江祈风的眼睛,笑了笑,毫不掩饰地说道,“祈风,尽管我们选择的职业,要求我们对任何人,都不能信任,可是,我还是不想欺骗自己,我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你一句话:我真的喜欢你。
“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是我快乐幸福的一段人生,我会把它珍藏在心里。
“祈风,咱们选择的职业,注定无法过平常人的生活,我不想把更多的、人生不可预测的东西,和我们的人生联系在一起。保重吧,我会记住你一辈子。”
“我们必须分开啦?”江祈风眼睛有些湿润。
“应当是这样。”昌欢心里也酸酸的,强作笑脸,朝登机口那边看了一眼,催促江祈风道,“去取票吧,开始登机了。”
江祈风深情地盯着昌欢,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转身往服务台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