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君虽然已经跟随刘病已一起入宫,但到目前为止,尚未被正式册封为皇后。
刘病已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对着邴吉道:
“邴卿家,朕是不可能答应这件事情的。”
“平君在朕还一无所有的时候就跟了朕,她是朕的妻子。”
“朕必须要册封她为皇后!”
邴吉叹了一口气,一脸担忧地开口道:
“陛下,并不是臣不知道事理,但大司马……唉,陛下,就不能退让一下吗?”
刘病已呵呵一笑,诚恳地对着邴吉开口道:
“邴卿家,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朕也知道你是为了朕好,不希望朕触怒大司马,落得刘贺那样的下场。”
“朕可以将政事全部交给大司马处理,朕可以一直在这座皇宫里当一个傀儡皇帝。”
“但平君必须是朕的皇后。”
“只有这一条,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的。”
邴吉叹了一口气,道:
“臣明白了。”
镜头一转,邴吉来到霍府,见到了霍夫人。
“陛下心志坚定,邴吉的确无法劝说。”
“陛下还发布了一道旨意,说希望寻找自己登基之前遗失的一把旧宝剑,他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宝剑。”
宝剑,指的其实就是许平君。
霍夫人闻言大为不满,尖声道:
“邴吉,你就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会害了刘病已!”
这位霍夫人出自刘氏皇族旁支宗室,天然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气势。
眼下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那种凌厉感依旧扑面而来。
邴吉头皮发麻,咬牙道:
“夫人,此事确实无法为之。”
霍夫人大怒,道:
“那老妇等会就去和夫君说,废了刘病已这个不识好歹的蠢货!”
邴吉慌了,忙道:
“夫人不必如此,或许陛下过一段时间就会想通了。”
霍夫人冷笑道:
“滚,给我滚!”
邴吉无奈离去。
坐上马车,邴吉叹了一口气。
“老夫堂堂两千石大员,面对一老妇却只能唯唯诺诺,世道如此,如之奈何啊!”
霍夫人来到了霍光面前。
“夫君,那个刘病已不知好歹,不愿意娶咱们家的成君当皇后!”
霍光安静听完,缓缓道:
“陛下有游侠之风,许平君乃是糟糠之妻,陛下能不忘本,这是好事。”
“好事什么!”霍夫人不满地开口道:
“成君就应该是皇后,夫君你把刘病已废了,再立一个愿意娶成君的。”
霍光皱眉道:
“夫人,不要胡闹。这是大汉的皇帝,不是孩子们的儿戏。”
霍夫人哼了一声,道:
“大汉的皇帝又怎么了,咱们霍家才是真正能说了算的。”
“他不听咱们的话,就应该让他和刘贺一样废掉!”
霍光明显有些不高兴了,微微抬高了声调:
“夫人!老夫说了,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多说。”
霍夫人大怒,道:
“就知道你们这些姓霍的办不成一点事!”
说完,她拂袖而去。
霍光看着霍夫人离去,看着房门砰一声被重重关上,然后听到外面传来了霍禹的声音。
“娘,孩儿给您……”
“娘什么娘,我不是你娘!看到你们这些姓霍的就烦,走开!”
霍夫人的脚步声蹬蹬蹬地远去了。
霍光揉了揉眼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房门再次被打开了,霍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爹。”
霍光表情已经恢复正常,看着霍禹淡淡道:
“你去找丞相杨敞,让他上一份奏折,讨论一下前太子刘据及其子的谥号。”
大秦世界中,秦始皇啧了一声,旈珠微微晃动。
“这个霍光是要给刘病已一点教训啊。”
“刘邦啊,你就没点想法?”
正在和项羽大眼瞪小眼的刘邦闻言立刻挺直身体,正色道:
“臣如今是大秦最为忠诚的臣子,对于这些汉朝的事情,臣一点都不关心!”
秦始皇忍不住笑了起来,道:
“好了,朕没有怪你,现在大秦又不内乱,你也灭不了大秦。”
“你认真说。”
刘邦迟疑片刻,道:
“形势比人强,纵然是霍光要给刘病已教训,他也只能忍着。”
秦始皇叹了一口气,道:
“是啊,形势比人强,不忍耐又能如何呢?”
“霍光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学会等待,是每一个人成功的必经之路。”
秦始皇当年也等待过。
从登基到亲政,秦始皇整整用了九年的时间。
九年来,他看着吕不韦独断朝纲,看着自家母后和嫪毐光明正大地私通。
心中的怒火一日比一日更加高涨。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等待。
当机会来临时,秦始皇不再有任何犹豫,非常果断地一击必杀。
这才有了如今大秦的大一统盛世。
如果当年的秦始皇选择了和刘贺一样急切仓促行事,一切就都完全不同。
扶苏想了想,道:
“其实刘病已的情况比父皇您当年还要更加糟糕。”
“父皇您好歹是能在亲政之后拿回权力,刘病已名义上已经亲政了,却依旧丝毫权力都没有。”
秦始皇呵了一声,道:
“不得不说,霍光这家伙的运气还是很好的。”
“先选了一个刘贺上来,再选的刘病已。”
“若是一开始就选刘病已,他的麻烦就会大很多!”
刘贺本意是对付霍光不假,但刘贺错误不断,也的确被霍光抓住机会狠狠地宣传了一波。
大汉皇帝的威严,被刘贺败掉了不少。
这也让刘病已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顿了顿,秦始皇又道:
“不过嘛,这对刘病已来说也并非坏事。”
“只要他能熬过这一段,将来一定是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
“朕觉得,之前金幕中说的‘昭宣之治’,里面的汉宣帝,极有可能就是刘病已。”
扶苏好奇问道:
“父皇之前不是说过,当皇帝的不能太有感情吗?”
“刘病已拒绝了霍家皇后的要求,显然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
秦始皇哈哈一笑,道:
“帝王怎么就不能有感情了?帝王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感情。”
“朕说的是,帝王在做重要决定的时候,应该把感情的因素抛开,从最理智、对国家最有益的立场上去做决定。”
“不同的情况下用不同的方式去应对,这才是一个真正合格的帝王!”
扶苏连连点头,心悦诚服。
金幕中,视频继续播放着。
【刘病已的动作很快,在得知了霍家希望让霍成君当皇后的企图后,他就开始行动起来。】
画面中,刘病已朝着年纪相仿的上官稚儿行礼。
“孩儿见过太皇太后。”
上官稚儿在刘贺时是太后,刘贺虽然是被废,但从法理意义上来说却是死了。
刘病已是以刘贺儿子辈的辈分即位,所以上官稚儿也就自然抬高了一个辈分,从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
上官稚儿明显也有些尴尬,道:
“皇帝不必多礼,快坐吧。”
“不知皇帝来找老、老妇,是有什么事情吗?”
作为刘病已的同龄人,却要在刘病已面前竭力保持祖母的姿态,对尚未二十岁的上官稚儿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刘病已坐下之后,非常诚恳地开口道:
“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来请求太皇太后。”
上官稚儿看到刘病已郑重的表情,心中有些惊讶。
她是霍光的外孙女这件事情人尽皆知,她也不可能去违抗霍光。
为什么刘病已有事情不去找霍光,却来找她?
上官稚儿定了定神,挥手示意左右退下。
“皇帝请说。”
刘病已道:
“是关于希望能册封许平君为皇后的事情。”
上官稚儿哦了一声,道:
“这件事情,老妇需要和丞相、大司马等人商议一番。”
刘病已叹了一口气,道:
“大司马不会同意的,因为他希望霍成君来当这个皇后。”
“啊?”上官稚儿闻言,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她怎么可能违抗得了自家外公霍光呢?
刘病已显然早就已经知道上官稚儿是这个反应,自顾自地开口道:
“太皇太后,朕和许平君是受掖庭令张贺的介绍而结亲的。”
“掖庭之中,本就不乏国色天香之女。但朕从小生长在掖庭,从未对其他女子动心,直到碰到了平君。”
“朕不清楚太皇太后的感情经历,但朕在看到平君的时候,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就被爱意给淹没了。”
“那是一种无论如何也渴望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后来,朕真的梦想成真。”
“再后来,平君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朕每天都隔着肚子和奭儿对话……”
许平君安静地听着刘病已讲述这些年来他和许平君在一起的幸福生活,没有插嘴。
“……奭儿很可爱不假,但照顾他真的很辛苦。平君生怕我休息不好,都还没有出月子,就没日没夜地照顾孩子。”
“我和她说,我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需要这么讲究。平君告诉我,因为是我和她的孩子,所以她愿意。”
“那时候朕就在想,有这样的贤妻,我刘病已若是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又如何对得起上天的眷顾呢?”
刘病已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朕本以为,入了宫当了皇帝,就能和平君幸福在一起过一辈子。”
“可现在呢?”
“太皇太后,朕不需要什么权力,朕什么都可以听大司马的。”
“可朕只是想要自己最爱的,从朕一无所有的时候就坚定跟随在朕身边的妻子享受最好的生活,让她成为天下人最羡慕、最幸福的女人,难道有错吗?”
上官稚儿双手托腮,安静地盯着说话的刘病已,双目中有异样的光芒闪动。
刘病已认真地说道:
“霍家的女子,朕不是不愿意娶,朕不止可以娶霍成君,娶十个霍家女都行。”
“可朕,只是想要让平君当皇后。”
“朕真的很爱她,也希望给她一个交代,给朕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刘病已起身,对着上官稚儿大礼参拜。
“还请太皇太后看在朕和平君感情的份上,就支持朕一次吧。”
“朕发誓,此生永不忘太皇太后的恩德!”
看着刘病已突如其来的大礼,上官稚儿吃了一惊,赶忙起身:
“哎呀呀,皇帝这是做什么?”
“快起来,起来呀!”
刘病已坚持不动。
上官稚儿迟疑片刻,叹了一口气。
“皇帝,你的意思老妇知道了。”
“这样吧,老妇现在就下旨,册封许平君为皇后。”
刘病已惊喜交加,不敢置信地抬头:
“真的?”
上官稚儿微笑着点头:
“真的。来人啊,准备墨宝宣纸,老妇要发懿旨!”
【九月初三,刘病已即位两个月后,太皇太后上官稚儿正式颁布懿旨,册封许平君为皇后。】
对此,霍禹极为不满。
“稚儿,你怎么能让那个许平君当皇后?”
“你难道不知道你成君姨娘也想要当上皇后吗?”
“娘知道这件事情,都要骂死我了!”
上官稚儿安静地看着面前咆哮不止的霍禹,淡淡开口道:
“霍禹,我乃大汉太皇太后。在我面前注意你的态度,别摆什么舅舅的架子。”
“否则,我会告知大司马,让他来处置你。”
霍禹身体一颤,气焰顿消,语气立刻就变得委婉:
“太皇太后,臣的意思是,那许平君只不过是一个暴室啬夫之女,何德何能成为大汉皇后呢?”
上官稚儿叹了一口气,道:
“舅舅,你是不是忘了当年卫氏和霍氏的出身?”
“若没有当过马奴的卫青大将军,还有小吏私生子出身的冠军侯霍去病,霍氏又哪里来如今权倾朝野的风光呢?”
“许广汉当年也是昌邑王的郎中,还当过宦者丞,因为犯错才被贬为暴室啬夫。”
“若论家世学识,许家比起当年的马奴卫家、小吏霍家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许平君我也是见过的,她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很适合母仪天下。”
“回去告诉外祖母,我很喜欢许平君。霍成君姨娘可以嫁进宫里来,但皇后的位置就不要再想了。”
霍禹脸色极为难看。
作为舅舅,竟然被侄女指着鼻子痛骂了一通,而且碍于身份都没办法还嘴!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上官稚儿脸色不变,直到霍禹离开后,才叹了一口气。
“当年你们将我送入宫中,又何尝考虑过我的感受呢?”
六岁。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就被迫离开自己的父母,来到这冰冷、没有任何人情味的皇宫中,当上了皇后。
有上官家和霍家的滔天权势,没有任何人敢得罪她,但也没有任何人敢成为她的朋友。
六岁的小女孩,就这样孤独地成长,渐渐成为少女。
少女怀春。
她本想试着去侍奉从六岁起就已经是她无可争议夫君的刘弗陵,想要收获一份美满的、琴瑟和谐的爱情。
但得到的却是刘弗陵无尽的嫌弃。
她看着刘弗陵和其他女人寻欢作乐,可当她出现的时候,刘弗陵甚至连碰她一下都不愿意!
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更没有爱情。
只有冷冰冰的宫殿,毕恭毕敬却从来不会、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的下人们。
这样的生活让她无数次地想过死亡。
可她连死都不行。
她恳求外祖父霍光,想办法让刘弗陵废掉她,她希望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去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但霍光不同意,霍家所有人都不允许。
她仅剩的亲人们需要她在皇宫里当这个皇后,需要她来帮助霍家维持住除掉上官桀和桑弘羊之后到手的滔天权势。
至于她的感受,谁会在意呢?
死亡没有找上她,却找到了刘弗陵。
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死了,她其实并没有多少伤感,反而觉得解脱了。
她从小接受的道德教育和来自大家闺秀的矜持,让她从来没想过偷偷找个情人。
她觉得,爱情也就那么回事吧。
有没有,都一样。
直到她看到了刘病已和许成君。
她终于明白,原来爱情是这个样子的。
一个心甘情愿当傀儡的皇帝,却愿意为了爱情,冒着失去皇位的风险,顶撞霍家也要将许平君册封为皇后。
刘病已明明知道她是霍光的外孙女,但为了那一丝希望,他选择了向她下跪恳求。
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他就那么毕恭毕敬地跪在了上官稚儿的面前。
抛掉一个男人,一个大汉皇帝的颜面。
只为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不受委屈。
上官稚儿被这份爱情打动了。
爱情、亲情、友情,这些东西从来没有在上官稚儿的人生中出现过。
她又怎么忍心去破坏别人的感情呢?
“霍家从皇帝手中拿到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
“该知足了。”
上官稚儿平静地自言自语了两句,然后站了起来。
“摆驾椒房殿,老妇要去看看皇后,还有老妇的刘奭乖孙。”
一旁的女官赶忙恭敬道:
“唯!”
上官稚儿离开冰冷的宫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刘奭的样子。
胖乎乎的,可可爱爱,一双小手的肉嫩嫩白白像莲藕一样一节节的,笑起来眼睛会眯成月牙儿一样,特别讨喜。
孩子啊,我不是你真正的祖母,我连当一个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都没有体验过。
但有我在,你和你娘一定会开开心心的。
我没有幸福过,可我也不会让那些曾经破坏了我幸福的人,再来破坏你和爹娘的幸福。
上官稚儿面带微笑,登上了专属于太皇太后的车驾。
诸多宫女太监前呼后拥,簇拥着车驾朝椒房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