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起,五十九岁的杜川庭又躺倒了。
步辇停在辰风院,木柒在嬷嬷的搀扶下来到杜川庭寝屋前,正好看到闵昊玦偷偷在抹泪。
日夜生活在一起,看着彼此一天天变老,经常互相搀扶着出去看风景,生病了互相照料解闷,她这些驸马们感情一年比一年好,如今都成了彼此不可或缺的亲人。
闵昊玦如今偷偷在这抹泪,想来是杜川庭情况不大好了。
她轻拍了拍闵昊玦,进屋去看。
昔日高大英俊的男人满头华发,因为病痛吃不下东西,瘦骨嶙峋躺在那。
许是疼痛,他睡着时依旧紧蹙眉头,整个人虚弱而疲惫。
木柒抬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床头,丫鬟拿来软凳让她坐下。
屈膝时她腿有些颤,她今日腿疾犯了,敷多少名贵的药都没办法好,只能强忍着。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许是有感应,他缓缓睁开眼看过来,见到她自然而然露出笑。
“柒柒……”
“嗯。”她刚出声就控制不住哽咽,看着他垂垂老矣的模样,仅是喊两个字,他就已经艰难喘气。
明知道会有生老病死这一环,可真正亲眼看到,却是那么难过,她何曾见过他这副脆弱的模样?
他如今快死了啊。
她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
“柒柒。”他喘着气朝她笑,眼神宠溺至极,“柒柒,别哭,哭起来就不漂亮了。”
她眼泪却掉得更凶了,泪眼朦胧看着他宠溺不舍的双眼,呜呜哭出声,“阿庭,你不是说,要走在我后头吗?你不是说要看着我走你再走,这样你才安心吗,你怎么能躺下……”
她低声呜咽着控诉,他无奈笑着拉住她手,“对不起,是我的错,别哭好吗?”
“不,你会好起来的。”她苍老着眼倔强看着他。
“好,我会好起来。”他一字一顿艰难说完,脸上始终挂着笑,神色却肉眼可见地衰败,精气神全无,看得出一直在强忍。
木柒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个苍老而俊美的男人,皆强忍悲伤笑看着他。
南阙走近床头,笑时皱纹越发明显,“杜老头,上次的棋还没下完,一直等着你,你可给我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
杜川庭也笑,“好。”
木柒不忍他强撑,轻声拍了拍他手,“累了就睡会,我在呢。”
杜川庭却关心看着她,“近几日,腿还疼吗?腰背疼不疼?”
木柒眉眼柔和,“别瞎担心,我很好。”
说着话,杜川庭不知不觉再次沉睡,刚刚说那么会话已经撑到了极限。
木柒身后,男人们见他睡下,悲伤抹起泪来。
木柒收拾好心情回头看了看,见少了两人,忍不住问,“邬老头和江老头呢?”
有嬷嬷应道,“回长公主,长邬驸马昨夜从辰风院回去晚了,又不小心吹了风,太医说是染了风寒,刚喝了药睡下了。江驸马如今在药房。”
木柒面露担忧,年纪一上来,总是容易生病,直叫人心疼。
江霁应该是又在研究如何用药减轻杜川庭这身病痛,唉。
她在嬷嬷搀扶下起身,“我去看看月老头。”
刚迈出一步腿痛得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都颤了颤。
月攸赶忙轻扶住她另一边胳膊,“腿又疼了?还是好好歇歇养养为好。”
木柒摆手说不碍事,出门却越发走得艰难,干脆在旁边偏殿休息。
就这样过了两天,这天木柒从睡梦中醒来,听到了抽泣声。
嬷嬷赶忙上前,“殿下,杜驸马快不行了,您快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她心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下,呆了一瞬踉跄起身。
来到床前,许是回光返照,他看起来比前两日还精神得多,却叫她害怕。
他看见她脸上带了笑,朝她伸出手,被她很快握住。
“柒柒,不要哭。”他声音飘忽,“这一生,杜川庭无悔。”
他看着她笑,却没等她应声就缓缓垂了手。
她呆呆看着他,瞬间泪流满面。
明明什么都看得分明,这一刻心却不由自主空了一块。
没等到杜川庭下葬,木柒就病倒了。
分明知道他或许已完好无损在天上望着他,却好像真的经历生死。
她怕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丧夫之痛。
木柒这一病,就再也没起来。
她那操劳半生同样病倒的弟弟拖着病躯来看她,回去后越加病重,在木柒去世的第二天也驾崩了。
开创盛世的两位传奇人物一同逝世,举国哀痛,百姓自发换上白衣,朝皇城方向拜了又拜。
“圣上、长公主,一路走好啊呜呜……”
公主府里,16位驸马身躯越发瘦削佝偻,跪坐灵堂两侧。
一同生活了大半辈子,长公主这样的女人,很难叫人不动心。
心寄托了出去,就再拿不回了。
办完丧事,像约好了般,一人病倒,其他人也一个个病倒。
这个长公主府,似乎再无眷恋。
一年时间,长公主府办了18场丧事。
这年开始,民间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长公主的传奇话本,其中有一本流觞公子写的《镇国长公主传》流传最广,像亲眼所见般细腻详尽,道尽了长公主的风流,长公主大义的一生,故事流传了一年又一年。
仙界,木柒和19个男人坐在宽阔的天地下,对视了眼,齐齐红着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