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都岛出发,舰队膨胀至九艘,清一色的中式大福。
福船,除了航速慢其他方面的表现堪称完美。水手只需西式帆船的六分之一,船身宽大载货量多,逆风航行能力更胜一筹。
总而言之,成本低效益高,省钱。
甲板上,朱常瀛抓耳挠腮,双车堵门,又被将军了。
一老汉笑眯眯拱手,“小将军,承让承让。”
朱常瀛不情不愿掏出五角银钱交给老汉。“拿走拿走,留着给你大孙儿娶媳妇。”
老汉刚刚起身,一个年轻小伙一屁股坐下,双手迅捷的重新摆子,抬手就是当头炮。
“小将军,您请。”
卫队长姚定邦看瀛王下棋肝疼,满船的人都拿他当凯子,老娘们都跃跃欲试准备坐下来比划比划了。
就还不如直接送钱,人家还知道感恩。
北塘移民署同北洋商行合作搞移民,却因为船只不足令一大堆河南老乡滞留在永都岛。
移民这种事,哪个地方只要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河南也不例外,在北塘移民占比中逐年升高。
没办法,河南老乡太苦了,被老朱家祸害的最为严重。
开封有周王府。
南阳有唐王府。
洛阳有福王府。
彰德有赵王府。
汝宁有崇王府。
怀庆有郑王府。
卫辉有潞王府。
一省就有七大亲王府。
郡王呢?数量快过百了,单单周王系郡王就有五十几个。
至于镇国将军以下则难以计数,怎么说也大概有三万吧。
看到河南老乡,朱老七不自觉心中有愧,老乡们怎么就不造反呢,把那些败家玩意全咔嚓了才好。
开国太祖的数学是不是也太差了,成祖你说你都造反上位了也不说改革彻底一点。后世子孙没能力没魄力,想改也没机会了,大概谁改谁死。
万历皇帝老子也不咋地,史书读到了狗肚子里,一个兄弟一个儿子封国,就将天下搅的乱糟糟。
这不是一般的过分而是十分过分,大明宗室集体向着断头台狂奔。
乱刀之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由此看来,数学不仅仅是个科学问题,于政治更加重要。
心中有愧,下棋输点也就输点吧。
船上移民只知道他是个官,但多大的官却不知道。故此也能相对平等相处,朱老七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觉着自己还是个人。
下了八盘输了八盘,朱老七把棋子一推。
“”今日穷神附体,小爷不来了,明日继续。”
在场一阵嘘声,方才赢钱的老汉就笑,“小将军大气,送钱的财神爷,那一定大富大贵。”
“借你吉言,听你这话,我就舒服多了。”
朱常瀛示意老汉坐下。
“老丈,这一路上没少吃苦吧?”
“除了睡不好,其他倒也可以,能吃饱,老汉也不敢有别的奢求了。”
“为啥要移民,家里过不下去了?”
“唉,我家老二害了场大病,田地都抵了出去,如今家里地无半亩,也只能出来碰碰运气。”
“你自己来的?”
老汉指了指人群中一壮年,“俺家老三跟着。小将军,鲸尾啥样,当真一直有活可做?”
“你有什么手艺?”
“小老儿粗通木工。”
“木工啊,一年三十两有多吧,这要看你自己怎么干了,总之活一直有。”
“有小将军这句话,小老儿就放心了。”
......
人生百态,各有原因,总之大多数移民在国内日子不咋地,小日子过的不错的人不会背井离乡。
船行六日,得见大陆,受够了船只摇摆的移民站在甲板上欢呼雀跃。
船队又行约一个小时,进入一海湾,放眼处山峦起伏,巨树参天,尽是葱翠。
了望手寻寻觅觅,指着一个方向大喊。
“十点钟方向,十点钟方向。”
目的地终于到了,那老汉还不知道呢,鲸尾去不成了,目的地更改为红叶河谷枫叶镇。
据说,这地方秋季枫叶变红时,景色美的不得了,红叶如海,彷佛进入画境。
港口位置极好,左右两侧陆地伸出,高山环抱,湾内海波平静,正适合泊船。
停船靠港,老老少少怀着忐忑心情下船。
“臣郝耀庭参见瀛王殿下。”
闻言,人群一阵骚动,百姓纷纷跪地,乱七八糟怎样称呼的也有。
“都起来吧。”
朱常瀛对着人群拱手。
“父老乡亲,此地名曰枫叶镇,日后此地便是你们的家了。列位放心,孤王将你们带来是不会不管你们的,只要踏实肯干,不几年便有好日子可过。”
转身,朱常瀛看向郝耀庭,“我记着你在琉球任职,什么时候调过来的?”
“臣去年五月奉调前来海参崴,今年年初奉都府命前来开拓枫叶镇。”
“好,先安顿移民,其他稍后再叙。”
村寨坐落于山坳开阔地,村后数里又见绵延群山。
眼下,村寨极为简陋,十几座帐篷,圆木完工房屋只有三座。
两百多人在这片开阔地上忙碌着,大多为汉人,其中也不乏一些土着帮工。
瀛州不养闲人,各船船长负责,大副、二副、领航员、书记官、库管员各有分工,组织海员同移民壮丁卸载物资。
船队中,最小一艘载重也有两百吨,计有三艘船需要卸货。
瀛王卫队也不能闲着,下船之后要选地搭建帐篷,设立临时营地。
朱常瀛围着工地转了一圈,方才在郝耀庭陪同下进入一间房中。
“殿下,这几间都是库房,设施简陋,只能委屈您了。”
“无妨,这就很好。”
朱常瀛捡了把椅子坐下,示意郝耀庭也坐着说话。
“不是说有千余人需要安置么,怎么就只这点人?”
“殿下,实际上有千三百人需要安置。虎尔哈人约有六百,女直人两百多,其余为汉人。”
“虎尔哈人来自五个村屯,女直人则是三个。这些人皆以渔猎放牧为生,不宜集中居中。沿红叶河,大约每三十里设置一屯,仍旧以各自屯属安置。”
“我汉人则集中两地居住,一在枫叶镇,二在河谷中游八十里处,彼处溪流众多,山谷平原相对广阔,适宜垦殖。”
“今日迁来的56户,可安置在距离出海口四十里处,此处两河交汇,亦适合垦殖。”
“眼下,我汉人负责建筑房屋,虎尔哈人与女直人负责狩猎打渔,收入支出俱到镇公所报备,争取在霜冻之前,各村屯皆有屋可住。”
“几族之间相处如何?”
“这个......矛盾自然是有的,主要是语言问题,鸡同鸭讲,难免产生误会。好在有额尔图帮忙,臣有信心可以稳住局势。”
“新迁来的汉人,你要安排人多多宣讲,尽快消弥对他族的恐惧与偏见,禁止动辄以胡人蛮夷称呼对方。还是老规矩,如能通婚,孤舍得花钱!”
此地昼夜温差有些大。日中时光着膀子干活正舒服,但太阳落山,气温便下降极快。掌灯时,就需要穿上长衣,不然就有些微冷意。
夜色阑珊,工地上点起数堆篝火,有酒有肉,欢声笑语,有人吹起唢呐,有人哼着家乡小调。
肉食在此地很寻常,但酒则绝对是奢侈品,没有节日庆典或者房屋竣工啥的,休想喝到一滴。
人喝了酒,那点规矩那点戒备也就放了下来。总有爱热闹的起哄,翻几个跟头打几趟拳。
朱老七兴起,也打了一趟军体十六式。
他这套军体拳一板一眼,动作十分标准,因为这就是体校时的早操,也是当下瀛州军新兵训练基础科目。
打完手工,引来阵阵喝彩,懂不懂也不重要,大老板献唱,谁敢不拍几巴掌。
在前世,朱老七一向认为领导视察就是形式主义,没什么鸟用。但其实这是错的,你看新闻看电视,当然觉着没什么,因为与你无关。但若身临其境,与领导拍个照合个影,听几句鼓励拿到一些奖金,那又有大不同。
崇尚权力,迷信权威,这是人做为群体动物的本性。只有坐到那个位置,才能充分感受到那些无比狂热的眼神。
接下来的三日,朱常瀛乘坐舟船巡视红叶河定居区,九个村屯逐个拜访。
作风一以贯之,去了就是撒钱,小孩子给糖,大人给几块布料。这就像与女人约会,有舍才有得。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真正接触下来,普通人不过求个温饱而已。
然而这个温饱,其实80%以上的人类从未拥有过。
汉人没有皮毛御寒土着则因为缺少工具而没有像样的房屋,两者能够放下偏见坦诚相处,其实是互补的。
好吧,这只是理想中的状态,现实无法达成。
部分女直人鄙视种地,他们坚决不碰锄头。有虎尔哈人受不了鱼肉的腥味,一口不碰。有汉人对外族时刻保持警惕,仿佛人家随时会暴起伤人。
融合,总是需要时间的,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也未必能够成功。
而在北疆,瀛州也无法如南洋那般野蛮,必须也只能选择融合。
为什么?因为没有岛屿可以将土着限制隔离。
驱赶则更不可取,那会令土着聚集在一起,力量更为强大。
枫叶镇第五日,舰队重新起航。
三艘船向西航行前往海参崴,六艘船则继续北上。
七月二十日,抵达苦兀岛南部近海,船队再次分家,三艘船只去往鲸尾,三艘船只继续向北。
七月二十八日,船队抵达极北据点,庙屯。
当听闻杨家春就在永宁时,朱常瀛只在庙屯休整一日便转乘河船进入黑龙江。
八月二日,进驻永宁。
杨家春给了永宁人一个意外,朱常瀛则给了杨家春一个意外。
欢迎仪式过后关起门来说话,杨家春满眼幽怨。
“殿下,北疆无大事,您怎么亲自来了,家里怎么办?”
“我自有安排,你怎么这般啰嗦。”
“奴婢直言,您这样做令奴婢无所适从,是奴婢才能不足以令殿下信任么?”
好吧,朱老七只顾着自己爽了却忽略了这一点。
“你别多心,我就是在家不耐烦,出来转转。不只北疆,新大陆若有机会,孤也想去看一看的。怎的,你还敢管我?”
杨家春不禁叹气,“自古至今,从未有如您这样不着家的大王。”
没有就对了,但凡皇帝老子或者朱老大能办正事,朱老七早特酿跑新大陆去抢地盘了。
“赶紧的,当下永宁什么情况,你与我详细说说。”
两人秉烛夜谈,得知项鹏飞已然推进至伯力,朱老七不禁大为欣喜。
进度之快出乎他的预料,他原以为大军会遭遇本地土着激烈反抗的。
“如今,奴婢在永宁,柳敬开在萨尔温监工,项鹏飞在伯力筹建城寨。奴婢粗略算了算,一个骑兵团的兵力完全不足以支撑继续西进。如果继续投入人手,我们的补给又供应不上。”
“奴婢同两人商议过此事,以为伯力设城之后,永宁地区当优先垦殖。哪怕不能完全自给,但起码也要自产五成方才可以继续西进。”
“如果这样,预计几时可以达成?”
杨家春苦笑,“此地可供垦荒时间不足六个月,土着指望不上,移民不足,若要完成这个目标,至少三年。”
“三年?”朱常瀛不满道,“我汉人在此地不足四千人,需要这么多补给么?”
“殿下,粮食物资如果单单我大明人自然消耗没有多少,三船物资就足够了。”
“然而乞列迷人也好,那乃人也罢,他们不认银铜,只认以物易物,而粮食是最为重要的一项。没有粮,以他们的脾性,大抵会去抢。如此,我们的补给线会乱,需要付出更多才能稳住局势。”
“你继续说。”
“三年时间,苦兀岛屯垦区大抵可以做到自给自足,这样北洋商行就可以集中精力支援永宁地区。”
“三年时间,预计可向永宁地区移民四千人,永宁、伯力得以稳固。如此,可以对向西拓殖进行更有力支援,甚至能够补充兵力。”
“项鹏飞正在尝试招募土着从军,但从者寥寥,我们认为这是信任问题,需要时间取得部分土着信赖。”
“奴婢来时,您说要争取黑水土着人心,得其力而治,眼下还做不到。”
“不过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奴婢正在争取穆克西同达尔巴齐,争取在他们的村屯设立小型商业站点,从而加深同土着人的联系。”
“跟这两个人谈的怎么样了?”
“穆克西那边没有问题,虎尔哈人初来,正是需要盟友的时候。他们选择在伯力北部定居,那里地势空旷,并没有村屯存在。我们会对其进行必要的支援。”
“达尔巴齐则比较麻烦,此人年纪轻轻但野心极大,我看他的意思,是想要通过掌控贸易控制更多达斡尔村屯,从而获得首领般的权力。”
“我们的分歧也就在这里,他要做特许商人,垄断黑水中上游贸易。而我方则是要人去往黑水中上游。”
“这两个人呢?”
“穆克西返回部族去了,达尔巴齐则在萨尔温,正带着他的手下帮忙砍树。”
“砍树,什么情况?”
杨家春忍不住笑。
“这厮本是要去朝贡努尔哈赤的,这不货物被穆克西劫走了么,人又死了几个。经咱们协调,也只落个不赔不赚的境地。他自觉丢人不好回去。所以奴婢就给他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他帮工咱们给货。”
“这也可以?”
“殿下,巴尔达齐就是个出来闯荡的毛头小子,即便他所言为真,有七个村屯以他为首,就也千多人口而已,也不需要高看于他。”
“这样啊。”朱常瀛琢磨片刻,笑道,“你觉着成立一家皮货贸易商行怎么样?”
闻言,杨家春眼眸一亮,“殿下的意思是拉两人入股?”
朱常瀛点点头。
“这一路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是归心呢?夫妻尚且有同床异梦的,要求土着心向我大明,这不现实。给他过多优待就会纵容其索取无度,稍有不能满足则又说终究不是一家人,总之没有满意。”
“我以为,还是利益绑定立竿见影。不妨将在海参崴、苦兀岛、永宁地区从事皮货贸易的商贾组织起来,协商出资比例。王府也出资,不过这份股本其实是为部落头目准备的,谁配合谁就有。”
“简单来说,就是令这些土着首领只拿分红而不参与经营,你觉着谁还会阻止我们进入么?如果这样也不行,那就打,打出一片天来!”
“要钱我给,要人我去想办法。杨家春,别说三年,便是一年孤也等不得!”
搞毛线,我大清一直抢一直抢,最后统治中国了。
努尔哈赤能抢,朱老七自认抢劫的本事也不差,谁不服就干谁。
我就蛮夷了,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