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大厅在一楼,司佲不紧不慢地回房间添了一件外衣才下楼迎客。
来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他从旋梯上下来,看到客厅站立的两人时,嘴边瞥过一丝笑。
“秦先生,别来无恙啊。”
秦宴风抬眼淡淡暼去。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在九卿寺虚与委蛇。
而此刻也并没有互相试探的必要。
他甚至没有对司佲有任何需要以礼相待的理由。
“我不是来和你寒暄的。”
司佲听到这个“你”,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他下了阶梯,示意人端茶送水,表情有些散漫地在主位坐下,随意朝两人虚指了一下两侧的座位。
“听说了,你来找人。”
从手下人告知他来客人了,到现在估摸着有二十分钟,才像是有人招待一般,将茶水送上。
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的算盘,在此刻气氛显得有些剑拨弩张。
“司佲先生既然接到了上面指令,还要把人藏着么?”
说这话的是燕五,他虽不至于有老大那么高的地位,但以他的身份,对于粼江这种在暗地里行事的组织多少是有些排斥在里面的。
司佲缓缓一笑,完全没有了刚回来时的满身冷肃。
他抬手虚虚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你们找吧。”
一幅完全不怕被找到的模样。
燕五冷嗤一声,“这是您的地盘,想要藏一个人还不容易?”
司佲挑眉,这次却没再看他,而是直直地看向秦宴风,神情似挑衅般地问,“听说你们的感情出了点问题,你确定她愿意跟你走么?”
秦宴风静默片刻,抬眼间已是不容置喙的口吻,“她愿不愿意,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没有资格留住她。”
司佲唇角轻抿,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秦宴风却不愿再多等,抬手示意了下,外院又有人进来。
司佲却变了脸色。
按理说粼江是他的地盘,就算他秦宴风有再大的势力,也不应该这样得心应手地使唤人。
直到他看见门外由两名身着特战服护送进来的唐铎。
老人抬手掩在鼻下咳嗽两声,或许是天冷,也或许是舟车劳累,从山上赶过来,凹陷的眼里有急切也有悲怆,气息都有些颤。
“先生,我有话和您说。”
同一时间,上面的电话亲自打到了司佲手里,他接完电话,沉默半响,带着唐铎进了偏厅。
燕五回头看着休假提前赶来京城的同事,又看向自家老大,“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先找人吗?”
秦宴风眉间闪过一丝烦躁,低头看了眼手机刚发来的消息,上面发来一张庄园布局的建筑图。
“等左一过来。”
左一带着白虎,接了沈辞医生一起。
不是不能和司佲硬刚起来,只是他现在连沈满知什么状况都不清楚,不确定是不是会对她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司佲那边还没出来,左一便带着人赶来了,沈辞提着医疗箱,白虎还帮他领着一个重物。
沈辞是最清楚沈满知情况的人,来的路上白虎已经解释过情况,他紧蹙的眉宇间还是担心居多。
秦宴风朝燕五抬了抬下颚,后者点头,招呼上门口的两兄弟就要往里走。
粼江的人当然会拦住,燕五正准备动手,偏厅出来一个高个儿,拉开自家的人,恭敬地朝楼上指路,“先生这边请。”
燕五挑眉,回头看了眼老大。
秦宴风眼底的戾气微收,叫上沈辞跟上。
高个儿让人带路上去,等客厅人离开了,才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刚才门口警戒处来电,外面站着一连队全副武装的特警,那架势有随时冲进来的可能。
虽然粼江独立门户,和上面保持某些合作交易,但归根结底不是在明面上,还是有所忌惮,不过这毕竟是粼江本部,要真拼起来,不一定谁吃亏。
这位槐城来的秦先生,难道是有准备和粼江干起来的打算?
长而昏暗的走廊尽头,留着一扇窗,暴雨天,雨水聚在一起成股留下模糊一片。
房门口守着两人,也默不作声撤走了,医生从房间里出来轻声带上门,看到门开的几个陌生面孔时,有些惊讶。
粼江的人上前示意让医生离开。
“她怎么样?”
医生原本要走的步子停下,抬头朝眼前高大的男人看去。
他微垂着眼,眼尾拉出狭长的弧度,温柔中含着一丝悲悯。
可又恍惚觉得,那不是悲悯,而是难过。
医生缓过神,轻声道,“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先前吃了安神药,应该还有十几分钟能醒。”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下,要吃安神药来稳住病情?
秦宴风喉结滚动。
“给我点时间。”
他推门而入。
其他人留在外面,现在也只有等人醒了再做细致检查。
而此刻,是独属于夫妻俩的时间。
房间里只有床边留着一盏暖光的落地灯,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以及苦涩的药剂味道。
暖光灯光下,她侧身将头埋进臂弯里,偏生映衬出她苍白的脸,以及裸露肌肤上斑驳的伤痕。
这样的场景,像什么呢?
像沈满知来找他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候她看见宿醉沉睡的他,会不会也有点心疼?
秦宴风指尖钝痛,连呼吸都有些阻塞,压得他喘不过气。
早知道,那天晚上借着酒意就不让她走了,或者……或者和她一起走。
可是那晚,“不会再去找她”那句话,也是他先说出口的。
她一定是当真了吧,也一定对他失望了。
沈满知……
怎么连想喊她一声,都觉得喉咙嘶哑难捱。
床上的人眼皮微动,似要醒过来的前奏,秦宴风敛着眉侧过身,靠在进门处的墙面上。
知道是里面的人醒了,沈辞提着药箱赶紧进去,白虎飞快地掠过秦宴风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沈满知意识渐渐清醒,然后彻底体会到全身的痛,仿佛散架了一般,在看到面前两个人时,有些恍惚,一开口连喉咙都如刀割
“你们怎么来了?”
显然两人也看到她身上的情况,面色都不是很好。
沈辞用棉签蘸了水往她嘴唇上涂抹,“你快别说话了,喉咙都发炎了。”
白虎在一旁也很是担心,“祖宗你昨天下午来找司佲,一直到晚上都没出来,我担心你出事,联系不上你,也进不来,回山上找唐老,都没有司佲的消息,我怀疑司佲把你困在这里了,外国那边催得紧,我又实在担心你在里面出事,就……就去找了秦先生。”
沈满知秀眉蹙起,“谁”
白虎也知这件事办得不好,但凡他们的人能闯进粼江,他也不至于去找其他人帮忙,奈何粼江毕竟有上面的人罩着。
他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他是您唯一家属,只有这样我们才有理由能进来。祖宗你要打要骂随便吧,不过我们真的得尽快离开这里……”
“他来了?”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祖宗骂的准备,却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一句。
白虎愣了愣,眼神没乱瞟,沈辞也只是尽责给她抽血检查身体。
“来了,和司佲交涉了一番,现在应该走了,他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沈满知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一枚黄色的三角符,中间凸起处包裹着一枚硬币。
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也还给她了。
沈满知闻言垂下眼,看着沈辞又抽走她一管血。
她手臂缩了下,沈辞抬眸,措不及防看到她眼底的湿润,心软道,“很疼?”
沈满知摇摇头,“没事。”
白虎站在一边没再开口,胸口却憋着一股气,有些话不能说,是秦先生早就交代过他的。
夫妻间已经分开,没必要给彼此留什么眷念,他只是作为家属来找司佲要人,职责已尽,理应离开。
可是,秦先生看起来并不是不在乎的样子,不然也不会那边兴师动众,还叫了那么多人在外面候着。
沈辞带来的仪器非常高端,结果很快出来,他大致看了一下数据图走向,眉头越皱越紧。
“赶紧回去治疗吧,你这次病情发作有些严重,已经对脑神经再次造成了损伤,之后可能会出现幻觉、昏倒等情况。”
白虎脸色骤变,低低骂了一声。
沈辞收拾好仪器,又看了看沈满知手上的伤,很明显的自残行为。
一个人在痛到至极又必须逼自己清醒的情况时,下手是没有轻重的。
他太了解沈满知了。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满知摇头又点头,“有点累。”
“疲倦是正常的,你应该已经有两天两夜没睡个安稳觉了,又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能不累么。”
他语气有些不好,更多是对她伤害自己的行为怒其不争。
沈满知没在意,“司佲呢?”
白虎恨得牙痒痒,“唐老来了,找他说事呢。”
沈满知神色凝住,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要不然,司佲不会放她离开的。
收拾了一番,准备离开,白虎先一步出去,门外早已没了秦宴风的身影。
沈满知走到门口脚步突然停住,鼻息间有种熟悉的味道。
沈辞跟在身后,疑惑道,“怎么了?”
她指尖捏着三角符轻轻摩挲,什么也没说,快步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