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的槐城,大雨倾覆下了三天。
茶海山庄,一辆黑色越野停在院子外的阶梯下,后座跳下来一人,短靴踩在地上,溅起水花。
左一撑伞站在台阶上,显然是在等他。
那人抬眼看见他,痞笑道,“哟,和老大在国内呆久了,变讲究了?”
左一面无表情扫他一眼,“有本事你站这儿淋半小时?”
“介不下暴雨路上堵塞了嘛,”他拍了拍左一的肩,三步跨两步地往里走,“放心,身后没尾巴。”
左一暗地里松口气,和他一同进去。
“老大准备在这边待多久?”
“暂时不走了吧。”
两人一路穿过茶园,行至一栋小楼前,毛巾擦干身上的雨水,进门,穿过廊道,才得以见到客厅的人。
“老大!”
被唤的人正是秦宴风,站在窗前,雨水倾斜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伸手从茶杯里蘸湿,在上面划拉几笔,“说。”
燕五稍稍屏息,压低呼吸声,沉静道,“两年前的金三角边境旧案一事中,未彻底铲除的犯罪集团藏身卧底,发出了死亡信号,我们接到新指令,开启营救计划,配合国安全面抓捕罪犯。”
秦宴风没表态,他看着玻璃窗上的茶水聚齐滴落,侧身抽了纸巾擦手,“上个月休假归国人数有多少?”
“包括我在内,仅三人……对这次计划,人数可能有些少,我们从西海岸调人过来吗?”
“金三角西南方向两千公里,是什么地方?”
燕五思虑片刻后蹙眉,“境外三不管地带。”
话音未落,他又紧急补充道,“岳七带队执行的任务就在那里……您的意思是,那边任务结束,他们就可以直抵金三角?”
秦宴风眉目冷峻,不置可否,“和我们配合的是哪方人?”
“这个暂时不清楚,只说我们这边营救计划制定好后,会安排见面。”
“不用调人,你联系岳七,制定这次边境的任务计划。”
燕五应声,他看了看多日不见的老大,似乎是瘦了些?
得知这次任务后,他来的路上心里一直很纠结一个问题。
老大两年前亲自参与过边境那场围剿任务,并且其中发生了一些已经绝密封存的真相,导致当年参与任务的人包括老大都发生了一些不可磨灭的创伤。
不知这次彻底清除计划,是否还要老大带队。
他心底不安,还是问出了口,“老大,这次任务,您带队吗?”
秦宴风让人上茶水,“你和岳七吧,我近期有事要回去。”
“回去”,是指境外西海岸本部。
燕五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看了看一旁的左一,眉梢轻挑?
左一默默暼开视线。
一时间静下来,但长廊里又传来急速的脚步声,比雨水打在玻璃水更加沉重。
茶园管家年近半百,身姿却十分健朗,站在门口请示,“先生,有人上门拜访,他说,是您故人。”
秦宴风看了一眼左一。
后者点头跟着管家出去。
事情汇报完了,气氛松弛下来,燕五一口饮尽放凉的茶水,“老大,你上次让我查的槐城几个大人物的赃事,已经有确切的人证物证了,包括临城陈家,也就是舒心孤儿院院长,在十年前成立的私立学校,笼络政fu,这些年间逐渐形成背后xi钱的空壳,我们都拿到了证据……但是有一事,很蹊跷。”
秦宴风抬手握拳抵在嘴边,偏头咳嗽两声,“什么事?”
燕五微顿,“他那所私立学校,应该是存在教育违规行为,最近一直在热搜上挂着,好像是有人刻意曝光,其实这个时候对他介入调查,是个非常好的时机,不知道这件事和您让我查的事有没有关系。”
秦宴风没怎么关注网上的东西,思虑了片刻,缓缓道,“你是想说,有人刻意曝光他名下的这所学校,是为了打开突破口,真正目的是为了查他本人?”
燕五压着眉,“我觉得有些巧合,不如我去查查这件事?”
桌面上的手机振动,左一打来的,秦宴风接起后,脸色微变。
燕五正准备给自己倒第二杯茶。
秦宴风发话,“你先上去休息。”
他不得不放下茶壶,动作迅速地收拾桌面,只老大面前一个茶杯,掩去有其他人的迹象。
长廊里的皮鞋、战靴踩在地板上,伴随着黏附在身上的雨水,听起来潮湿又黏腻。
秦宴风心跳骤乱了一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左一推开门,示意身后的人进去。
“秦先生,冒昧打扰。”
沉重的男人声音,细听还能感受到他尾音里的微颤,不知是冷的,还是其他。
秦宴风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神色浅淡,“我们算不上故人。”
白虎浑身湿透,没伞,下车站在院子外的台阶上淋了十多分钟,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没在意秦宴风语气里的淡漠。
他眼底泛红,哑着声告知此次目的,“秦先生,祖宗……她不见了。”
左一神色诧异,又去看自老板的神色。
秦宴风眉宇间几不可见地皱起,“她前天从我这儿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白虎出声解释道,“不是的秦先生,我和她一起离开的槐城,本来计划是……”
他顿了顿,没有隐瞒,“本来计划是直接出国,但是她说要回京城见个人,昨天下午去见那个人之后,便没了消息。”
秦宴风薄唇抿起,“见的谁?”
白虎犹豫着,但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是说出了“司佲”的名字,“是她一个合作伙伴。”
又是司佲。
秦宴风在心底哂笑,看来她临走前要见的并不只自己。
“她和我说过,那人算是她上司,临走前要去见的人自然重要,万一她一时兴起舍不得走了,何需再告诉你?”
白虎摇摇头,正色道,“秦先生,祖宗不是那种人!她与司佲只是合作关系,之所以要见面,是因为……是因为祖宗要为她母亲翻案,其中涉及的人权势滔天,而她……没有太多的时间耗在这里,所以才找上司佲。”
所以她宁愿找别人帮忙,也不愿告知他。
秦宴风眸色凝住,“所以你的意思是她被司佲留住了?”
“昨天下午抵达京城,计划当天晚上飞国外,她要去见司佲一面,让我在外面等半个小时。我以为商谈过程有些久,便一直等到晚上,结果一直没见到她出来。
祖宗身上没有带任何通讯设备,我进不去,里面也没有人来传话,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发生意外,祖宗肯定会想方设法给我传递消息,我等了一夜,什么都没有。”
说到最后,白虎语气里都带着窒息的绝望。
“没有其他联系司佲的方式吗?”
白虎摇头,“所有方式都试过了,没有回应,那里的人说,司佲不在国内,我们没办法进去,不知道祖宗是不是还在里面,也不知道她情况怎么样。”
秦宴风看着他,“顶多是被司佲留住了,不至于伤害她。”
更何况,司佲还有意与她。
白虎神色痛苦,“秦先生,她出国是为了治疗,这场治疗的时间非常有限,如果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她其实完全有能力可以为她母亲翻案,但是她没时间了,只能和司佲做交易。你说得对,司佲不会伤害她,但是司佲完全不知道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时间再拖下去,我怕祖宗……会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
秦宴风隐约能猜到沈满知这次出国的原因,她作为同时注射Storm变异血清和抗异变血清的目前唯一幸存者,身体已经出现了一些衰退的症状。
上次元宵离开,就是为了治疗。
这次更严重了吗?
甚至有生命危险?
“她……最近身体很不好吗?”
白虎垂眸,“从上个月开始,时好时差。”
秦宴风手指蜷曲在膝上轻敲,以上位者的姿态审视着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白虎再次表示歉意,“抱歉秦先生,我们私自对您的网络进行了追踪,查到您在这里……秦先生,我们是真的找不到其他办法了。”
秦宴风挑眉,“能追踪我到这儿,你们也很不简单。既然如此,我也帮不了什么忙,更何况,她不见得需要我。”
白虎眼眶发红,他几乎没有过这样的慌乱和害怕,上一次,还是在两年前。
“因为秦先生,这件事只有您能做。”
秦宴风抿唇不语。
“关于司佲,不知道祖宗与您说过多少,”白虎一路奔波的急促与也慢慢平复,“司佲背后有个叫粼江的组织,在某种程度上,它直接接受上面管理,我们那天去的是粼江总部,旁人无法进,我们尝试过潜入,但没有任何用。”
白虎声音都有些哽咽,“我们的人进不去,更别人旁人,粼江有上面罩着,我们没有身份、也没有质疑的理由进去找人。
沈家的人不会为她报失踪案。秦先生,与她有法律关系的人,只有您,您是她的合法伴侣,能有理由和身份找粼江要人或者放人。”
秦宴风微抬着眼,狭长的眼尾里看不清是否情愿。
白虎心里也忐忑,见秦宴风迟迟未表态,他心一横,就要跪下去。
秦宴风抬手,左一赶紧扶住白虎,提着他双臂没让他跪下去。
“只是作为合法伴侣身份,我试一试。”
白虎鼻腔酸涩,却长舒一口气。
他现在只想快点见到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