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杨寒丕手中长枪顿地,随即化作点点火光散去。
背后是尚燃烧着火焰的残破建筑,些许血迹斑驳、尸体横陈。
空中一声啼鸣,淡金色的大鸟俯冲落下,合翅站在杨寒丕面前,开口道:“般若抓住了,走吧。”
杨寒丕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与鹏鸟对视。
季游安叹息一声,卷起清风将他带着飞起,很快抵达大江山。
这座不算很大的山头上此时欢歌一片。朱梓曦成功解除了源流羽和茨木童子的契约,酒吞童子迎众人到宫殿里大摆筵席。
季游安把杨寒丕放到殿里,没说什么便化作清风飞走。
朱梓曦传音叹道:“梦梦,你不要只是把仇恨当做枷锁,这一切的源头是在般若,但……”
杨寒丕摇摇头,直接开口道:“没有什么枷锁,人总是会变的。”
听不懂华语的酒吞童子:“啊?什么?你说什么?”
朱梓曦:“没什么。”
杨寒丕:“般若在哪?”
陆雪往后一指,只见冰笼子从天而降,盘膝而坐的少年面色淡然。
杨寒丕冲酒吞童子一拱手:“失礼了。”
酒吞童子豪迈大笑,随手拍向身后的酒葫芦,一股酒柱喷出,落到碗中。
“无妨,来!喝!”
朱梓曦见酒吞童子误解,扶额道:“他是想在这里就把般若解决掉……”
酒吞童子:“啊?”
杨寒丕随手一挥,点点荧光聚散,在手中凝成银色长剑。酒吞童子和陪坐的众妖鬼见了,顿时面色凝重。而杨寒丕紧接着举剑指向般若。
朱梓曦起身按住他:“梦梦,我问你。般若死后,你又该做什么?”
杨寒丕沉默。
“秋秋想告诉你的就是这样,杀一个般若很简单,但你走不出来这才……”
这时,笼中的般若开口打断,说的竟是华语:“不用说了。既然这些苦难是我带来的,我也应该承担。来吧。”
朱梓曦和陆雪一惊:“你什么时候学会华语了?!”
般若粲然一笑:“他教我的。他凝聚我破碎的灵魂,看到了我的过往,我也看到了他的人生。”
杨寒丕叹息:“似乎很好,道理也很清晰。但樱花社满门的命,就可以白丢了吗?
“秋秋想给我讲把心里的坎干脆消除,我听懂了。但接受不了。
“我没那么圣人,也不会什么太上忘情。我的确放不下樱花社的覆灭,长谷川绯最后那一首歌的凄凉……也不想放。”
杨寒丕看向般若,道:“我不知道秋秋怎么做到,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也许你的经历远比我凄惨,惹得他同情,想要救下你。看似很好啊……一箭双雕,一石二鸟,既能借机点化我,又能顺手救你,可真是神话故事里的神仙手段……”
闭闭眼,心情略一平复,杨寒丕笑起来,笑得淡然而不掺一丝烟火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只看到你的可恨之处。”
轻抬剑,斜斜划过,好似毫不着力,也没有半分威势。但笼中的般若缓缓垂眸,雪白的脖颈处一道黑线浮现。
头颅滚落。
面色宁静安然。
酒吞童子等人大惊失色,之前杨寒丕所说的都是华语,听不懂。但这一剑却……!
斩杀般若的这一剑根本没有半分痕迹,所有妖鬼根本看不懂,难道是借用了手中那柄剑的威力?
天丛云剑化作荧光收回体内,杨寒丕深呼吸几下,叹道:“失礼了。”
酒吞童子:“无,无妨……请入座!”
杨寒丕随手一挥,一颗火焰弹砸到般若的尸体上,燃烧起来。很快就将其烧成一堆焦炭,被酒吞童子派小妖扔出去。
朱梓曦悄悄对陆雪传音:“我才发现……梦梦的火不对!”
“嗯。”
“记得以前吗,洛城那个紫气傀儡。咱们回去时候地上那一层灰烬……后来刘敏行刘先生烧紫气,同样留下灰烬。也就是说第一次烧掉紫气的只能是当时还没觉醒的梦梦。没觉醒时火都能对鬼物有那么强的克制作用,现在半分特质都没有只能把般若这种妖鬼烧成焦炭……他觉醒得不彻底!”
陆雪:“嗯。”
朱梓曦心中暗叹,也不怪陆雪反应这样平淡,当时发现灰烬不对劲时,还是陆雪帮忙遮掩过去的。
陆雪传音道:“还记得。暮暮说过嘛。【薪火南向。建木扶桑。三极归化。五德怀长。】这里只是扶桑。还差建木。”
朱梓曦一捶手心:“是啦!所以现在的梦梦还是不完全觉醒状态!”
她们传音研究杨寒丕的觉醒时,酒吞童子也和杨寒丕聊着。二人谈到茨木童子,聊到压制茨木童子的契约,讲到安倍晴明,说到阴阳师和式神。
“……太阴是安倍晴明十二式神中的一个,看来安倍晴明跟你关系还真不错,居然用这个最全能的式神救你。要知道太阴治病带来的代价有三分之一还回被救治者身上,三分之一被式神太阴承受,还有三分之一就要被安倍晴明承受了……”
杨寒丕:“什么?”
土御门道明居然……
这么一想,自己手上的风湿和脚气似乎也不是很难接受……了吧?
但为什么酒吞童子说的是安倍晴明?难道他不知道安倍晴明在好几百年……或者是好几千年前就死了么?
酒吞童子仍自顾自说着:“安倍家,源家……唉!源赖光好大本事,居然把吾之挚友都强行契约!”
“抱歉。我打断一下……源赖光是谁?”
“你不知道吗?那个利用吾挚友的恶毒家伙!”
“他……不是源流羽吗?”
酒吞童子:“??”
“而且安倍晴明……早死了啊。帮我治疗的是土御门道明,现在阴阳师只剩下源氏和土御门氏两支,土御门氏是不是安倍晴明的后人我就不知道了。”
酒吞童子大惊失色:“怎会如此?!阴阳师,怎,怎会!”
“你认知中的阴阳师是什么样的?”
酒吞童子不答,良久才猛然问道:“今世何时?!”
“公元2028年。”
酒吞童子噔噔噔后退三步:“何为公元?!”
……
宴席之外,季游安在一座山头背手而立。后方,一个小少年缓步走上,浑身赤裸。
季游安头都不回:“把衣服穿上。”
般若语气轻缓:“为什么?”
“穿衣服还要什么理由?”
般若道:“你明白我问的不是这个。”
“没有为什么。”
“值得?”
“我乐意。”
般若看着面前少年气息浮动,竟已经从五品境界跌落到三品。
“复活我……以至于此?”
季游安回头:“你想死?”
般若坦然:“我该死。”
季游安想到之前一次次复活般若时看到其灵魂记忆,叹息一声。
“行了,你走吧。我把你扭曲偏执的那部分人格彻底消磨,但那份记忆仍然存在。有经验,有实力,想必当年的悲剧不会重演。从因果上说,作恶的你已经死了,走吧。”
般若:“人情不是因果。”
季游安笑道:“可真是,第一次这样玩没经验,居然让你也把我的人生看了个遍,现在反倒有东西跟我顶嘴了。”
般若叹道:“你复活我,让我找到最初的自己,我应该谢你。但我毕竟伤害过太多人……只有我死了,才对他们是最好的安慰。”
“你只纠结你伤害的人,却不愿意追究是什么让你伤害他们。说句实话,就算是我——就算是任何人,如果连续十七年被那样折磨凌辱,都不可能乐观,不可能正常面对世界。”
般若沉默,突然粲然一笑,道:“也许吧。”
季游安随手抛出一件卫衣给他,般若接过,一边穿一边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