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大三年(569年)。
正月初八。
建康,中书省。
自平州归京的(正七品)扫虏将军冯慎,在中央官署休沐结束后的第一时间,便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与皇帝一同来见他的,还有已在都中赋闲良久的司空、三等桂阳公侯安都。
今日的陈伯宗,面上颇有些春风得意的神采。
趁着新年元日的七日休沐,他与沈婺华终于迈出了那最后一步。
自然,那青春男女,浓情蜜意之后,蜜里调油的日夜操劳,于此处是不可多言的。
不过,只要望见陈伯宗眼角那一缕萦绕不散的春风,便已能窥知此数日中,二人已经历了怎样激烈的一番缠绵了。
如此说来,任忠的奏报来得亦正是时候,当那页文书恰巧在某人的贤者时间被递上案头之时,倭国未来的悲惨命运便已然注定了。
屋舍之内。
陈伯宗饮了口青瓷盏中新泡的枸杞茶,回味着其中的清甜,将冯慎唤到案前,道。
“朕有意用侯司空为主帅,征倭国。”
“朕知冯卿久在任将军麾下,颇知倭国情形,请为我二人大略说之。”
原本老神在在的侯安都,闻得陈伯宗此语,顿时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已被朝廷闲置了五年之久,实在没能想到,此生还能有再次出山的一日。
另一边的冯慎则在心中对天子不用任忠为帅有些微词。
毕竟,现今平州有能力反叛的夷人已被剿了十之八九,很快,辽东便要无仗可打了。
而此时朝廷从中央空降大员担任征倭主帅,却不知自己能否继续得到重用,再建功勋。
他句容冯九,家世虽只寻常乡民,却也想封侯啊。
心有他虑,却也不碍冯慎于皇帝与未来的主帅面前努力表现。
只见他将一幅绘有平、乐二州及倭国形势的舆图在案上铺开,继而从容道。
“陛下、侯公,自任将军前岁来任平州,便与徐刺史多遣船只、画工、间谍东向,探知倭国地理山川。”
“今此图已稍具倭国地理形貌,慎将以此略言倭国情形。”
冯慎手指平乐二州东面,后世日本四岛的区域,道。
“平州以东,有四大岛。”
“南面三岛在倭国有名,唤做筑紫洲(今九州岛)、淡洲(今四国岛)、大倭丰秋津洲(今本州岛)。”
“更有一大岛在大倭洲东北,倭人不知,为我东航之船工探得。倭人常呼大倭洲东北之蛮夷为虾夷,臣等以故名其为虾夷岛。”
“而今日倭国之形势,略如代殷之前周。”
“其王都左右有王畿之土,倭王常置屯仓之官以税其百姓。”
“而王畿之外,倭人则称之为国,全倭之境,大略有国六、七十数。”
“其一国之大小,略如江南之一小郡,其一国之首领,恭顺倭王者,称为某国造,仅为臣属者,称为某国直、某国臣、某国君。”
“其名称直者最亲,称君者最疏,略如春秋之内外诸侯。”
“而倭人一国之下,往往又有数县之辖,其官长称为县主,其县之境略如江南之一小县。”
“故大略可以我之郡县,对观倭人之国县。”
陈伯宗有些惊讶,按冯慎所言,倭国举国大略将有二三百县,便是其县小民少,人口恐怕亦在百万以上。
他于是问道。
“冯卿可知,倭王亲近之国,数有几何?民有几何?”
冯慎以指作笔在倭国三岛之间的内海两岸略为勾画,道。
“倭王亲近之国大略以其王畿倭国(今奈良)为心四面延展。”
“其境南、北皆至海,东则至尾张、伊豆国,西则至沿岛间夹海两岸,至于筑紫、末罗国。”
陈伯宗的目光随着冯慎的手指在图上流转,大略明了了倭国的核心领地即是后世日本名古屋以西,福冈以东,并主要沿濑户内海近海分布的一块长条状区域。
他见舆图之上,后世东京所在关东平原上所书名号虽多,却并非倭王直辖,便疑惑问道。
“甲斐以东,其不受倭王所制乎?”
冯慎道。
“甲斐以东,惟上毛野国之君与倭王稍亲厚,其地二十余国之首领不过假贡奉倭王之名,自相牵制而已。”
冯慎忧心皇帝会误以为倭国强大,以致罢兵,便又进言解释道。
“请告圣听,倭王虽号其麾下有国六十,而其能制之国,不过二十,其治下之民不过四十余万。”
“且倭人久不习兵,其兵杖甲械皆极劣,我甲士一人足可当其三、四。”
“而今倭人国中,其大臣苏我、物部两姓又以崇佛、抑佛之论自相攻迂,人心不一。”
“臣以此论之,则陛下一旦发兵东向,平灭倭国,有若探囊取物之易尔。”
陈伯宗未置可否,只再问道。
“朕犹记天嘉年中,有一倭使,名做苏我马子,言其父为倭国相国,先帝曾遣一僧与之俱归倭国,莫非竟是其人与物部氏相争?”
冯慎答道。
“然也,倭人置大臣与大连二官,如中国之左右丞相。”
“苏我马子与其父大臣苏我稻目极爱佛法,而大连物部尾舆与倭国供奉土神之官中臣镰子则甚恶之。”
“两方以此,常相争斗。”
“而今日倭王又为苏我氏之婿,弹压不服多须仰赖苏我氏之力。”
“以此,徐刺史常谓臣,我等若以护佛为号,举兵伐倭,则可收苏我氏为援,如是,则倭国破之更易。”
陈伯宗满意道。
“正宜用此用计谋,事成,则苏我氏可为朕之宁和宣尉使也。”
“朕闻冯卿曾为先帝擒新罗王于平州,今日可再为朕擒倭王于东瀛乎?”
冯慎激动拜答道。
“臣必不辱使命,来日必擒倭王,献与至尊!”
陈伯宗微笑颔首,随即移目侯安都,问道。
“侯公,此番攻倭,朕之意在西封侯国于筑紫,东变倭人之国造为土司。”
“依冯卿之言,倭人堪用之兵大略绝不过四万之数,侯公若为帅,则用兵马几何,可以平之?”
侯安都稍作思虑,答道。
“陛下若予臣三月攻倭,则需用兵二万,若予臣半载,则只需用兵一万。”
陈伯宗在心中稍稍计算了平乐二州的粮草兵力状况,道。
“朕既用侯公为帅,则当以信用之,今以一年为期,与侯公平乐二州兵一万五千为用。”
“则侯公为朕平灭倭人,可否?”
侯安都闻言躬身作拜,道。
“陛下既能信而用臣,则破灭倭国,可信手成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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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大三年正月十一。
陈帝陈伯宗以倭人杀我百姓,不慕王化,诏以司空侯安都为征东将军、都督辽海等处诸军事,发平、乐二州精兵一万五千,问罪于倭王,并以平州都督任忠副之。
侯安都请先遣锐卒良渡海据地,再聚粮马、车船,待足其数,而后发兵。
从之,定议三月大举攻倭。
正月二十六。
平州都督任忠将兵四千,自对马渡海,破倭人之筑紫国(今北九州),并遣使令筑紫岛上之诸国来附。
正月二十八。
倭国大连物部尾舆遣其子物部守屋往筑紫国请和,任忠素爱佛法,知物部氏多有毁佛之论,遂多为折辱。
物部守屋不堪其辱,竟投水自绝,物部尾舆闻讯大怒,频请倭王发兵,欲为其子报仇。
二月初六。
任忠密杀物部守屋,使人假作自绝,闻知物部尾舆大怒,知其计成,遂遣人暗中联结苏我氏。
苏我父子皆爱佛法,兼慕中华风物,得任忠使者,遂与相约,来日苏我氏将为陈人内应。
二月十二。
古来夏人东渡者,在倭国称为秦人,有民七千户,所居在摄津国(今大阪)。
其服饰言语,略如中国,任忠亦遣使者密约之,多许官爵,其事遂成。
二月十七。
倭王为朝议逼迫,令以三月二十日为限,集各国兵四万聚于摄津,西击任忠,并使大连物部尾舆为主帅,大臣苏我稻目之子苏我马子副之。
二月二十五。
陈帝陈伯宗欲示北国己无大志,与皇后高氏、贵姬沈氏等东巡,至于吴郡(今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