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气晴好,卢林和崔子芊吃过东西,卯时不到就继续向南而行,山间背阴处还有些泥泞不堪,多数地方比昨天要好走多了。午时的时候到了轿顶山附近,有个瑶人的小村落,几十户人家,两人就进村歇息。
瑶人居于此偏僻山中,极少有外人来此,见到卢林二人,几乎全村人都出来围观,令卢林和崔子芊有些窘迫,最后是村长来了,二人才得以脱困。村长问二人为何到此,常年没有外人来此,卢林有些赧颜的说二人私奔,崔子芊又恰如其时的挽着卢林的手臂贴紧卢林,村长也不再问什么了。卢林掏出一小块碎银让村长帮忙弄点吃食。村长却不收他的银子,说自家就要吃午饭,一会一起吃就是。卢林也不勉强。
待得村长离开,崔子芊赶紧放开了挽着卢林的手,羞涩的站在一旁,卢林心里也长出了一口气。想了想,掏出那张面具递给崔子芊说道:“一会跟着村长一家吃饭,你还是戴着面具才好。”
崔子芊接过面具,笑道:“怎么,怕我被瑶人看中留下了。”
卢林说道:“你这般容貌,太过显眼了。你若是想留在此地,也可以啊。村长也说了极少有外人来此。”
崔子芊听了,伸手照着卢林的手臂狠狠一拧,恨声说道:“你是不是嫌我累赘了。”
卢林一时吃痛,赶紧说道:“子芊姑娘,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说。”
崔子芊听了也不做声了,摘下帷帽戴上了面具,过了一会问道:“是不是难看了?”
卢林却是仔细看了起来,这面具当真不错,说道:“当然没有你本貌好看,这面具相貌普通,不过这面具是真不错,若我不知晓,一时间也是看不出来的。”
崔子芊说道:“这面具我爹花了两千两银子买来的,说是西域那边传过来的。戴一会还行,久了就憋闷得慌。”
卢林听了暗自咋舌,此物也是矜贵。说道:“你还是戴着帷帽,吃饭时再摘下。”
不一会,村长过来喊两人一起去吃饭,村长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最小十三岁,两个儿子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六岁,饭食还算丰盛,还有几种野味,卢林吃了觉得味道不错,问及才得知是村长两个儿子去狩猎得来的。
说起狩猎,村长两个儿子兴致勃勃,每月村里成年男子都会一起去狩猎几天,改善村里人的饮食,平常就各自狩猎了,诱捕、设陷、张网、设套、设夹、伏击等等技巧村长两个儿子熟练得很,在村里也是数得着的好手,卢林听得认真,不时讨教几句,结果这一顿午饭吃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席间卢林得知村长还是村中的瑶医,会制作一些破瘴的药,还会医治伤筋断骨、虫螯伤害,以及许多防治各种疾病的经验。卢林吃过饭就向村长请教了起来,村长有些讶异卢林也懂医术,卢林笑着说家里旁边有个药铺。村长也是大喜,平常极少有人与他说及医术,难得遇见卢林懂一些,泡茶拉着卢林说了起来。
这茶叫“打油茶”,用油炒泡开的茶叶,再煎成浓汤,再加盐,然后用以冲泡炒米花和炒黄豆,村长说这风味独特,卢林吃了几口说不太习惯,这和当初在汀州的擂茶相似,倒是崔子芊喝了说很好喝,比一般地方的地道多了,村长听了也是大喜。
喝着茶说了有小半个时辰,卢林学的那点医术可不能一直和村长聊下去,卢林果断提出看看村长的药材,村长领着卢林到存放药材的房间看了一圈,卢林看见不少城里罕见的药材,都是这山里的产物,提出购买一些。他想着可能要去神龙溪谷一次,到了龙城请九叔帮忙将药材给五姑姑和黄云英。此地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
卢林挑了一大袋,村长今天也是高兴,说这些都是山里产出的,就他懂一些,不肯收钱,要送给卢林。卢林听了那好意思吃了人家的还拿人家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拿出二十两银子出来说要买两身衣服,村长也说不收钱。崔子芊站在一旁捂嘴窃笑不已。
看着如此豪爽的村长,卢林真的很不好意思,拿着袋子站着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说道:“村长,我有一个方子,可治气喘咳嗽,你们村人常年在这样的地方,或许用得上。”
村长听了,问道:“真的有医治气喘咳嗽效?”
卢林认真的说道:“确实有效的,我家旁边的店铺卖了几年了,每年都要卖几百副出去的。”
村长听后顿时向卢林躬身行礼致谢,说道:“多谢公子。”
卢林见状,放下手中袋子,扶住村长说道:“村长请起,莫折煞了小子。”
村长被卢林托住也就停住了,说道:“村里男子常年在山中劳作狩猎,多数都受了瘴气的影响,一直都没有好的方子,公子这方子有效,是大恩啊。”
卢林说道:“村长厚道,小子也是无以为报。教我医术的人和说起学医行医要记住一句话【医者仁心】。小子就记住了,若是对村民有用,这次寻路来到此处,也是缘分。我这就写给村长。”
村长连忙去取来笔墨纸砚让卢林写药方,卢林仔细回忆了【顺气散】的用药,就是几种:款冬花、茯苓、生党、白藿和肉煮食即可。
村长见了,细细思量这几味药,确实都有治疗咳嗽气喘之效,这用药很对路,更难得是和肉煮食即可,极为便捷。卢林又将配比和村长说了一番,还有各种用量的要求原因。村长听了大喜过望,连连感谢卢林,说卢林是神医弟子,弄得卢林极不好意思。
卢林看看天色,已经是申时了,不顾村长热情的挽留住,告辞说要赶路,村长喊来女儿给卢林拿了男女各一套新衣服,还用兽皮袋子套上那装药的袋子,说可以防潮防水。另外给了卢林两只熏制好的野味让卢林带着路上吃,这一带人烟稀少,想找村子吃饭不容易。卢林谢过村长,村长却说卢林的药方太贵重了,等于救了许多村人的命,一直将二人送至村外才返回,临别说欢迎二人随时来村里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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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开了瑶人村子,继续向南前行,崔子芊说道:“卢公子懂得可真多,这医术说的也头头是道,村长对你是谢了又谢的。”
卢林笑道:“我就知道这些了,再说下去就要露馅了,这方子也是长辈给我的,确实有用。铁匠铺旁边也确实有个药铺的。你若去看了就知道。”卢林说着又想起当初教黄云英的尴尬,不敢大言不惭。
崔子芊问道:“卢公子,你看着不起眼,可这几天越来越觉得你有些不凡,就你写的那几个字,一般书院的也比不上你的。”
卢林看了看崔子芊说道:“子芊姑娘家世好,见识也很不错。我呢,其实就是一个铁匠。”
崔子芊说道:“我家那有什么家世,就是有点钱而已,从小我父亲就请了先生在家教我,学了些东西,这几天却觉得在卢公子面前有些不够看了。”
卢林听得此话顿时一惊,想到了一个问题,一时没回话,片刻后,崔子芊问道:“卢公子,怎么了,可是小女子说错了什么?”
“没有,我想事去了。”卢林说道。
崔子芊摘下面具扔给卢林,不满的说道:“这说着话好好的,你又出神了。”
卢林接过面具,说道:“不是,刚才子芊姑娘说你家就是有钱,我想这黄总捕头如果图谋什么,多半是图谋你家的钱财。”
崔子芊“啊”了一声,说道:“我爹说黄总捕头贪婪,莫非真的要图谋我家钱财?可是他在桂州,我家在零陵啊。”
卢林想了想说道:“现在还不确定黄总捕头有没有问题,若是他图谋你家钱财,肯定有办法弄走你家的钱财。”
崔子芊说道:“我家在零陵城也有些人的,岂是这般容易。”
卢林问道:“子芊姑娘,你家有多少钱财?”
崔子芊自豪的说道:“有个几十万两银子,怎么样?多吧。”
卢林暗自想了想,庐陵城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好像也没两家吧,临江坊如今也不过十几万两银子,林老板和戴老板如今搞起了林戴里,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万两银子,还要引水修路,剩不了多少。如今他不是从前了,当年在秋雨亭三叔说那拳谱值一万两的时候,自己手都是抖的,还是惊讶的说道:“确实很多了。我前年在铺子里一个月月钱才一两二钱。早上吃个小笼包子都觉得是过节一样,看净居寺的盛会回来,花了八钱银子吃了个席跟过年一样。”
崔子芊听了不太相信,问道:“卢公子是诓我的吧,我怎么看你也不像是这样的人,这两天去了农家,那次你不是给几钱银子。”
卢林笑道:“那是这两年我们掌柜给我涨了月钱。”
崔子芊说道:“卢公子这次护我安全,回去我让我爹给你一大笔两银子答谢你。”
卢林说道:“那用不着,我这收了镖局的钱了,来追你和杜老二的时候古镖师还给了我十余两银子,够了。”
崔子芊听了顿时生气起来了,闷声说道:“我就值十几两银子?”
卢林赶紧说道:“两回事,零陵城这么多人向你家求亲都求不得,子芊姑娘价值千金万金的,只是这是走镖。不能混为一谈。”
崔子芊“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说起银子家产,卢林想起郭文的野心来了,过了一会问道:“子芊姑娘,你家当铺买卖怎么做的?赚了如此多的银子。”
不成想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原来崔子芊对自家的买卖极为熟悉,家里请的先生不止一位,有教经书的,琴棋书画也都有,还有教数算的,家里开的铺子请的朝奉都是人精,她对这些从小就喜欢,而且学得快,这时说起来头头是道,一套一套的,听得卢林是一愣一愣的,大开眼界,原来真的是钱生钱。
当铺做买卖有本钱就好办,这市井间生活的百姓确实都有手头紧的时候,当铺低于估价收了典当物品,若是到了约定时间内赎回,收点利息,若是过来约定时间,当铺就可以把典当物发卖了,本钱收回还有得赚,这赚得还不小,这个赚多赚少要看朝奉的眼力和本事了,一般八成的价格典当,发卖了就能够赚个两成,若是朝奉的眼力好,伙计会来事,谈到五成六成也是常有的,这就赚得大了。
卢林想着,这样做买卖是有的赚,只是有些黑心了,利息就看人了,朝廷有明文规定的,利息最多两分,一分半、一分、八厘、五厘的都有,反正当铺不亏,除非朝奉看走了眼,那就是本事不行了,这朝奉也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这事卢林暂且记下了,回去后可以和郭文说一下,少赚点,别太黑心掉钱眼里去了,名声也不好。
卢林问崔子芊:“你们家这样赚钱,这是不是有些狠了?”
崔子芊说道:“我爹说以前刚开的时候没管狠不狠的,一门心思赚钱去了,赚到了钱也招人嫌,后来就有些区分了,平常百姓就利息收得低了,估价也就按照最高八成收了。只是有些败家子、烂赌鬼来当,才狠一些,扔进了赌场、烟花柳巷还不如我家赚了去。来当的什么人都有,做了这行当不能太心慈了。”
卢林问道:“这当铺还有什么讲究不?”
崔子芊说道:“当铺有时候还会收些牛啊,马啊的,这些都是短期周转不开的,临时当一下,收点利息。一般来说还有三不当,神袍戏服不当、旗锣伞扇不当、低品饰物不当。”
卢林虚心问道:“这又是什么说法?”
崔子芊侃侃而谈道:“这都是亏本上当的事情,有些扯不清楚打官司。神袍戏服不当,有些人会拿死人的寿衣、殓服来典当;这亏了钱还晦气,而且有些还来历不明,容易起纠纷;旗锣伞扇不当,这都是些迎亲嫁娶办好事所用之物,用得上的就值点钱,根本卖不出去的,没法去估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品饰物不当,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来当这些的大都是来捣乱的,拿着滥竽充数的假货冒牌货来,废你口舌耗你人工,扯不清楚就不当了。”
卢林听了也是点头不已,这些他都是初次听闻,以前只听说书的说什么秦琼卖马之类的故事。
崔子芊接着说道:“我家当铺还有个规矩,就是貂皮裘袄不当。”
卢林问道:“这貂皮裘袄都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好东西,怎么不当了?”
崔子芊说道:“这些是好东西,但是保管起来不方便,容易遭虫蚁咬噬,人家来赎的时候就说不清楚了,我爹曾经被人坑过,有人故意放了虫子在里面,然后赎回的时候当场验货就破破烂烂了,赔了不少银子,此后就定了这个规矩,省却这些烦心的事。”
卢林想想也是,这世上什么人都有,还真防不住。
崔子芊接着说道:“其实当铺这些虽说赚钱,但都不是大钱,我爹是靠这些起家的,但是真正赚钱不是靠这个,是……”说到这里,崔子芊似乎想起了什么,住口不言了。
卢林听得心痒痒的,问道:“子芊姑娘怎么不说了?”
崔子芊叹了口气说道:“这些说不得的,以后若是方便再告诉你。”
卢林软磨硬泡的半天,崔子芊就是不说,这让卢林颇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