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青空高远,早晨的空气异常清冷。
一大早卢林就起来了,心情也很好,还略微有些激动。从床底掏出小钱罐子拿了二两碎银子和一串二百文铜钱就去找郭文郭武去了。
三人在街口的小店吃着早点,各要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来了三屉小笼包子。这小店的小笼包子在庐陵城出名得很,不光口味好,做得也很讲究,底下垫的松针从不粘着包子,每次闻着那松针味就很香,卢林他们一个月也就偶尔来吃个一两次。城内的人也经常来这里吃,平日里过了卯时就没得吃了。
平日里都是两个馒头包子四文钱,今天这是一人都十文钱了。郭武倒是不管不顾的吃着,郭文却是问卢林:“小林子你今天怎么这么豪气啊?”
卢林说道:“头一回见了世面了,都出门四个月了,还不得回来请你们吃点好的,何况这几个月都没有花销,昨天大掌柜还给了我这四个月的月钱呢。”
郭武听了问道:“还能够再来笼包子不?”
卢林顿时豪爽地喊道:“张老板,再来三屉包子。”
六屉包子卢林和郭文两人吃了三屉,其余的郭武吃了,郭武虽说还小卢林一岁,个头不比卢林矮,力气也不小,抡的锤子都是和曲风一样重的。
三人吃完都肚子滚圆,浑身也热乎多了,时间尚早,晃晃悠悠的走向肖家渡口方向,从半苏桥走到宝云阁再到田侯庙。一路上看着熟悉的街巷,卢林倒是觉得许久不见亲切了许多,雪后的庐陵别有一种味道,屋顶的雪没有化完,雪白雪白的,后河两岸柳树上也是白一点绿一点的,岸边地上白一片黑一片,晨曦的阳光照得街巷两边屋檐下的冰棱也显得晶莹透亮璀璨夺目。
田侯庙离肖家渡不远,婴宁家在田侯庙北边南街,晓梅家在南街往北一点花巷口那边。大早上的田侯庙也没什么人,三人闲着等候的时候上蹿下跳的敲着那些檐下的冰棱。
远远的看见婴宁和晓梅过来了,卢林一不留神被郭武从后颈扔了根小冰棱进去,顿时一个激灵,慌忙弯腰抖落冰棱,抖了一会才把冰棱抖了出来,卢林抬头正好看见婴宁笑嘻嘻的看着他,笑靥恍若雪中梅花,卢林一时有些失神,脸色一红讷讷地欲言又止。
婴宁倒是先开口了,说道:“小林子出去一趟长见识了,小半年没见,一见面就作揖。”一边说着一边掩口笑着。
卢林大窘,忙解释道:“不是这个…这个不是作揖,是小武子刚扔了个冰棱子到我后背去了。”说着就狠狠地瞪了郭武一眼,作势欲打。
五人当中郭文年岁最长,说道:“人都到了就去渡口坐船去,再晚些怕是人会多了。”
到得渡口,从水东过来的人颇多,前往水东的人也不少,满满一船,五个人来得早些,倒是站在中间船篷内坐下了。平日里坐船去水东的人没这么多,逢着初一十五多些,但也没今日这般多。听着他们的交谈,多数都是前往青原山净居寺的。卢林听得这么多人去净居寺,心中暗自计较。
待到下船就见不少车夫吆喝着去“去净居寺一百文”,平素六七十文钱一趟今天都一百文了。卢林带着四人往最远处的马车走去,马车虽没有前面那些马车华丽看着还干净,车夫是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看着身板结实,一脸憨厚。一问价格说是九十文,郭文还想讲价,卢林二话不说掏出铜钱数了一百文给车夫说道:“回来还坐你的车,价钱不变,这十文钱是定钱,到了地方哪儿下就哪儿上。”
车夫一听也是大喜,收好了钱笑道:“几位公子小姐放心,这净居寺跑了二十多年了,熟得很,顶多再跑两趟,过了午时就候着你们了。”
郭文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位大叔别喊我们公子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公子。”
今日出来,几人都收拾了下行头,倒也有些公子小姐的模样。其实说起来,也就婴宁倒是个官家小姐。
车夫做这行当,这些称呼都是习惯了的。听郭文这样说也没说什么,只是赶紧招呼几人上了马车。
上了车,郭文有些埋怨卢林太大方了些,这出了一趟远门就大手大脚了,卢林说道:“小文子,你且看看后面。”
郭文四人连忙看向后面,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大群人依旧围着那些马车谈着价,有几个马车已经坐上了人,回头都奇怪看着卢林,说道:“什么也没有,看什么?”
卢林看了看前面车夫的背影小声说道:“你们看,现在我们是第一个出发的,早点到可以去寻觅个好位置,指不定那里现在多少人了。那边车多人少,这车虽说略微小了点,价格也还公道,你要是讲价耽误时间,待得旁人来了就别想这么快走了。回去的时候估计也是人多车少,早点定好了不是省事么,又没多花什么钱,提前给定钱了大家都安心,也不多,就十文钱。”
四人听着卢林这番话倒是愣了愣,郭文看着卢林道:“小林子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弯弯绕绕的。”
卢林依旧小声说道:“路上学的,有次三叔喊我去定个马车,也不知道遇见当地什么日子,车少人多,我就讲价了,结果车被别人定走了,后来再去找车就找不到车了,多住了一宿,第二天才走的。”
郭文说道:“多住了一宿就多住了一宿呗。明儿个马车不就没这么贵了。”
卢林说道:“后来晚上三叔叫我算账,我也是这么说的,三叔说马车跑一天也就比平常贵了五十文,这都是遇见什么意外情况才会发生的,平常不会如此。现在我们两个多住了一宿多花了一百多文还耽误了一天的行程,没事倒没什么,有事不就耽误一宿么。”
郭文挠了挠头说道:“这倒也是,没想过这些。”
卢林说道:“我们这不是出来玩么,你们看渡船来的人也都是去净居寺的,涨钱大家都一样,定了就定了,就别想太多了,高高兴兴来再高高兴兴回去,到时候万一没马车回来或者更贵了不就白高兴了,现在放心了吧。”说着还眨眨眼得意的笑了笑。
四个人听完都一时没有说话,都没有这番见识理解,仔细想想又确实是这么个理,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想到,再回头看看那些依旧在讲价的人群,对卢林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婴宁把辫子放在胸前,手指卷着发梢,眼睛在刘海下忽闪忽闪地望着卢林,有些好奇,觉得卢林确实有些不一样了。卢林顿时有些心慌,眼睛一阵闪烁,不敢直视,低下了头,不敢正视婴宁。
郭文说道:“小林子再讲点这次出行的故事来听听。”
晓梅从挎着的小包袱拿出了桂花糕给大家吃,说道:“这是今年的桂花糕,小林子就你没吃到。边说边吃。”
卢林倒是谢过晓梅说道:“早点才吃的老张家的小笼包子,现在还是饱的,留着等会吃。”
晓梅说道:“啊,吃张记包子早告诉我一声啊,我也去,好久没吃他们家的包子了。”
郭文笑着说道:“早上临时去的,小林子现在阔气了哦。”
卢林也说道:“回来我请你们去南湖桥那边吃。”
郭武顿时欢呼,众人也皆高兴。南湖桥那边的吃食不光口味好,价格也不菲,平常人家一年也难得去上几次。
这一路过去有二十余里,途中不时看见三三两两早起步行前去青原山的行人,马车走了有大半个时辰,卢林没有昨日在郭家兄弟面前讲得那么顺畅了,讲得有些磕磕巴巴,这天气寒冷,头上却都快要冒汗了,好在几人听得都认真,婴宁也觉得新奇,时不时的问上一问,这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还没到净居寺车夫就停下了车,说道:“到了,几位公子小姐就这里下车吧,前面进不去了。”
几人一看,好家伙,到处是各种马车,人也到处都是,比赶圩还人多热闹,听着口音各不相同,还有许多外乡人三五成群的一起来了,僧侣有一小半左右,还有不少人带着孩子前来。此时阳光照射了出来,远远望去,隐隐看得见净居寺,离着还有两三里路的样子。身后不远处是一座石桥,前面有个看着敦实的红亭子,上面写着‘青原山’三个字。婴宁说道:“这是文丞相所书,那这里就是红亭了。”
车夫顿时夸奖道:“这位小姐有见识,正是文丞相所书,此处红亭也算是山门。下午我就在此处等候几位公子小姐了。”
卢林说道:“那就有劳大叔了,估摸着申时左右就差不多了。”
与车夫说完,几人就沿路前行,不久就看见一座山门,中间上书‘祖关’二字,遒劲厚重。婴宁说道:“这是颜真卿所书。”
旁边有人听见婴宁的说话,都不禁侧目看着这小姑娘。
郭文叹息道:“婴宁的功课好,第一次来,这些都知道了,我们是远远不如。”
婴宁出了下风头也是高兴,说道:“谁叫你们平日里不用心,这些夫子都讲过的。”
卢林在一旁也佩服婴宁,听了此话心下也有些惭愧,闭口不言。
人多就走不快,顺着人流慢慢继续前行,虽是寒冬,又下过大雪,四周起伏的山峦都是白雪皑皑,道路两旁的树木仍旧是在白雪掩盖下依旧透露出绿意。前面不远有两座石桥于道路左右架于溪水之上,桥下溪水清澈见底。
婴宁又说道:“这应该是青原溪了。这两座桥一座叫迎风,一座叫待月。哪座是待月哪座是迎风…我也不知了。”
几人站在了右边的桥上,晓梅这时指着对面的桥洞说道:“你们看,那边的桥洞如半月,那边的应该是待月桥了。”
郭武倒是机灵,连忙跑到对面的桥上看了看这边的桥洞回来说道:“晓梅姐说的不错,这边的桥洞拱得平了些,那边就是待月桥了。”
卢林看了看这边的桥,溪水两岸倒是种了些柳树,这时节只剩柳枝在空中飘摇。
过了桥,婴宁看着前方说道:“前面就是青原书院了。”
五人对青原书院都算是仰慕已久了。卢林他们在西原书院求学,西原书院坐落在西原山,书院一直以来都算不上如何出众,杜审言曾在西原山结诗社,曾经也算得一番风流,只是庐陵府书院林立,最出名的就数白鹭洲书院和青原书院了。
白鹭洲书院名人辈出,文丞相就是其中翘楚,创立的山长江万里也曾任左丞相,后因国破家亡投水自尽,以身殉国,谥号文忠;青原书院因王守仁而闻名,江右中南部盗匪乱之乱数十年,王守仁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荡平,后又平定了宁王之乱,在江右百姓中声誉卓着。
婴宁兴致勃勃想去青原书院看看,卢林看了看四周汹涌的人群,劝说道:“这人不是一般的多,还是先去净居寺,不然晚了没得好位置了,白来得这么早。”
婴宁想想也是,五人于是顺着人流往净居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