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林听见三叔问了一句陆姨,更是迷糊,茫然问道:“陆姨?难道我还有个姨妈?”
三叔脸色一肃,认真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了,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简单点说吧,你这名字是你爷爷取的,你爷爷是我师父。”
卢林一听“啊”了一声,心里顿时活络开了,我爷爷是三叔的师父……三叔如此厉害,难道我还真有家传绝学什么的。
三叔倒是不知道卢林此刻心里翻江倒海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接着说道:“你爷爷是教我读书识字的先生,从汀州到庐陵,一直教我到十八岁,你爷爷没什么事情了,思乡心切,就回汀州了。”
卢林一听是教书的心里又凉了下来,家传绝学没了,倒是没什么想头了,按下心思听三叔说了。
三叔也没停,继续说道:“你爷爷是汀州人氏,回汀州后有了你父亲,然后你父亲又有了你,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卢林听见三叔一问,马上回答道:“嗯,明白。”
三叔神色有些黯然,说道:“那时候我忙于江湖事情,尽量每年回汀州清明祭祖,只是你出生那两年没去,并不知道有你这回事,再回去的时候你爷爷已经亡故了。”
卢林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啊”了一声,接着赶紧闭口不语。
三叔声音有些低沉,接着说道:“当年你爷爷是有学问的人,街坊邻里都有些名声,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只是你父亲十二岁那年染病,你爷爷不愿断了香火,千方百计给你父亲寻了门亲事,于是有了你,你母亲因为生你难产而亡。”
卢林听到此时早已没了那些说书的那些江湖传说的念想,听得自己的母亲因为生养自己而亡,心中悲伤,沉默不语的听着。
三叔看了眼愣愣的卢林,接着说道:“你爷爷亡故的时候是在你两岁那年秋天,你爷爷亡故后,你父亲神志不清,某天不知什么原因摔倒撞了脑袋,那天还抱着你,你在那哇哇大哭,你那会三岁差点,这个时候你陆姨路过恰好看见了,你父亲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临终前神志清醒认出了你陆姨,委托你陆姨把你交给我抚养,你陆姨带了你有月余才等到我回汀州。”
卢林晃了晃脑袋,嘴里念叨:“陆姨…陆姨…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三叔说道:“三岁不到你能记得什么,你陆姨把你交给我之后就走了,你后来到如今也一直未曾见过,怎么可能记得。后来我就把你带到庐陵了,就在大掌柜这里抚养你了。”
卢林骤闻自己身世愣了一会,心中悲凉,蓦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五姑姑急忙上前抱住卢林,轻轻拍着卢林,低声安慰着卢林:“阿林,都过去了的,没事的,没事的……”
卢林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稍微平静下来了,只是仍旧啜泣不止。三叔和大姑姑静静地喝着茶。
卢林渐渐停止了啜泣,用袖子抹干净脸上的泪水,转过头对着三叔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说道:“三叔,你抚养我长大,如师亦如父,今日始知身世,不敢忘本,以后亦将三叔如师如父一般侍奉。”
卢林这会是实心诚意的磕头,地板都磕得“咚…咚…咚…”作响。
三叔看了眼大姑姑,大姑姑似乎明白三叔的意思,问是不是自己的教导,缓缓摇了摇头。三叔倒是明白过来了,又是那些说书的那些故事,江湖好汉动不动纳头便拜动不动就磕头……想到这些三叔有些头疼,扶额叹息了一声,顺手把卢林拉了起来,说道:“别说这些了,算起来我应该是你师伯,你知晓了身世,当自强不息,以前我是你三叔,以后依然还是你三叔,我还没有老得动不了。以后见到你陆姨当如此拜谢。”
卢林倒是恭恭敬敬地说了声“是。”
三叔笑了笑道:“这些日子跟你大姑姑身边得了些教化,礼仪规矩倒是明白了不少。我不耐烦这些,也教不来。先来说说为何不教你基本功一事,你这两个姑姑也一直为你打抱不平,说我懒散,荒废了你六七年。”
大姑姑和五姑姑异口同声说道:“难道不是么?”
三叔对着大姑姑说道:“接着先前的说,老黑你也说了阿林学得比小翰小丹快。”
大姑姑说道:“是刚才说的确实没错,你倒是说说原由。”
三叔接着说道:“其实这是我自己的经历,年少时我也是顽劣不堪的,跟随祖父到庐陵那几年家里大小事情多且繁琐,也就没什么人来管束我,阿林的爷爷卢夫子没有和别的夫子一般拿着戒尺要我去学。待到我长到十二岁后开始严厉起来,然后才学了点东西。”
三叔说起这些往事就笑了起来,又说道:“我也未曾同你们说过我还有另一个师父,教我学武艺。反正呢,卢夫子后来在我考了秀才之后倒是很欣慰,跟我说起这些事,卢夫子的意思是孩童早慧易夭,尽量在年少时顺着天性就好,不用那么小学那么多东西,小小年纪能够明白少?学到多少?都是死记硬背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过早的承受这些再到成年纵是天资聪颖之人恐也难成大器,何况天资聪颖之人在实属凤毛麟角,更遑论我等芸芸众生。”
大姑姑五姑姑听见后都略有沉思。
卢林听见此时才后知后觉般奇怪起来,三叔是秀才?秀才怎么不会写字?想起刚才见三叔的枪法绝对很厉害的,难道三叔真是隐居江湖的高人?
三叔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其实呢,我另一个师父也是差不多的道理。也说年少启蒙即可,再长些年岁,开了窍,学东西就更多回去理解,理解了的东西就记得牢靠,学起来也快,那就是自己的东西了。
具体怎么说呢?我自己体悟的是,年纪小学的东西多,囫囵吞枣,就如池塘蓄水。若是晚上几年,不早早去学那么多,只是稍作启蒙就如开渠一般挖了点沟壑,待到开窍学的东西就如流水入水渠,池塘的水看似多,若无波澜就是死水,水渠的水是流水,这两种区别自是如此。
大抵可以这样说吧,世人大多如此,也并非人人都一样,所以会出现一些与众不同之人,让这个世道不一样,别有风景,若是人人都一样那就太无趣了。年少时遇见两位师父是我之幸事。”
卢林听到这里接口说道:“三叔,大姑姑教我拳法的时候说过这样道理。”
三叔看了眼大姑姑说道:“哦,老黑你也明白啊,为何你不能理解我?”
大姑姑沉思了一会,说道:“这些我和阿林说过,只是未曾想到过卢夫子那般深远,这些话确实有些道理,我得重新琢磨琢磨。”
三叔说道:“也并非我就是对的,人与人并不一样,所以并不是一条路,一个道理,一个方式。洛城那么大,去洛城的路也不只有一条。有些人可以这样学有些人只能那样教,个中细节,说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
大姑姑想了想说道:“你这话确实有些道理。”
三叔说道:“我若不是自己是这样过来的,或许也如你一般。还有许许多多的由来已久的事情和道理是何时而起已无从考究了,我们都是依葫芦画瓢这样继承了下来,好像理所应当就这样的,纵然遇见有些不明白的事也依然照旧如此,就是所谓的墨守成规吧。
我记得另一个师父说的一句话,一直让我铭记,也从未曾和谁说过,算得上是离经叛道,若不是今日我有所得,我想我仍不敢轻易说出来,今日说出来也需莫大的勇气。”
大姑姑五姑姑一起问道:“什么话?”
三叔看了看卢林,说道:“阿林,你也记好这句话,以后若是不明白之处可以多想想。也别轻易对人言及,易惹是非争辩。后来在迷惘的时候经常会想起这句话,遇见很多事情也用这句话去思虑对照。
那年我十五岁,那个师父教了我三年,心法也是这个师父教的,没有名字,南源心法只是我取的名字。师父说教得也差不多了,离去的时候留下了这句话给我。”三叔这时神色有些恍惚,双眼望向窗外,似在追思又似乎有些空寂寥,轻轻地说出了那句话:“【历来如此,便对么?】。”三叔说完这句话就好似放下了一个枷锁,静静地不再言语。
大姑姑听见这话蓦然一惊,立即站了起来,接着又缓缓坐了下来,久久无言,最后似在喃喃自语着:“历来如此,便对么……历来如此,便对么……历来如此,便对么……”然后就渐渐无声。
五姑姑也是沉默不语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