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西瓮城。
见屠睢后部非但没有第三次冲入下邳城,反倒是汇入屠睢所部,堵上了对昭晃所部的包围圈,项燕眸光深沉,轻声一叹:
“秦长安君如何能如此信任秦上将军翦!”
项燕原以为这种决定性的战略必定会由嬴成蟜来做。
毕竟,嬴成蟜才是秦齐联军主帅。
且嬴成蟜的身份、战绩、履历全方面优于王翦,嬴成蟜怎么可能把决策权让给王翦?
所以项燕才会针对嬴成蟜的性格弱点制定今夜战术。
可秦齐联军的表现却让项燕发觉,正在城外进行决策的人,必定是王翦!
熊留看向项燕发问:“上柱国,敌军恐已察觉了我军诱敌深入之策。”
“我军该当何如?”
项燕默然。
楚军还能何如?
项燕的兵力不足以支撑他做出更多的布置,也不足以让项燕筹备更多后手。
当项燕的牌打出手,他就必须顺着既定路线打完!
沉吟片刻后,项燕突然开口:“令!”
“屈鸥所部于城内鼓噪,高呼复齐反楚以及臂助秦长安君之言。”
“再于城内点燃百余民宅,做出火起乱象。”
“项冠率本将家兵与屈桓所部作势苦战,做夺门之态,并呼秦齐联军入城臂助。”
“熊留所部尽数登城,备战!”
随着项燕的布置,一众楚将都不由得升腾起几分熟悉感。
这不就是去岁阖闾城之战的翻版吗!
只不过去岁阖闾城之战时,庄仇所部是真的准备帮助秦国夺下阖闾城。
而今日,却是由项燕麾下扮做倒戈军,勾引秦军入城!
熊留振奋的说:“秦长安君去岁刚刚凭借城中内乱夺了阖闾城。”
“秦长安君必定认为自己于民间声望极高,会有诸多国人野人助他。”
“而今旧事重现,秦长安君定会被我军所惑!”
项燕看向城外的目光却是有几分忐忑:“希望如此!”
……
与此同时。
下邳城西。
嬴成蟜终于率领亲兵疾驰而来,离着老远便高声发问:“上将军,此地战况如……”
话没问完,嬴成蟜就突然惊喜而呼:“吊桥已落!城门已夺?”
“上将军果真大才也!”
“上将军是派遣哪位都尉冲杀入城了?”
王翦回过头,咧嘴一笑:“皆无。”
嬴成蟜微怔:“皆无?”
说话间,嬴成蟜余光看到了在王翦身侧怀疑人生的苏角。
嬴成蟜不解的策马上前:“苏都尉你这是……负伤了?”
嬴成蟜和苏角已经相识数年。
但他还真没见过苏角如此模样。
苏角抬起头,不自信的发问:“君上,正经将领都不由城门夺城的吗?”
虽然苏角也多次通过云梯攀登敌墙以夺城。
但南阳等城可都是苏角跟着嬴成蟜直冲城门拿下的。
由城门夺城的次数,着实不少!
很显然,苏角遭到了来自王翦的暴击伤害!
嬴成蟜眨了眨眼:“正经将领怎么夺城,与你我有什么关系?”
“你我又不是正经将领。”
不同于苏角,嬴成蟜有着非常清晰的自我认知。
虽然嬴成蟜近些年一直都在看兵书、补充知识。
但若是真算起来,嬴成蟜、苏角在战国时代都算不上正经将领。
谁家正经将领会亲自冲杀在第一线?
谁家正经将领会天天用奇谋啊!
苏角:!!!
苏角的耳朵耷拉了下去。
就连苏角胯下战马的耳朵都肉眼可见的垂了下去。
一人一马,集体自闭!
王翦笑呵呵的解释道:“方才苏都尉意欲由城门夺城,被本将驳回。”
“现下本将正在坐视楚军耍诈,而不曾派遣士卒配合楚军一同演戏。”
嬴成蟜若有所思:“所以这空城门只是敌军之诈,而非是我军战机?”
遥望着洞开的城门,嬴成蟜心生感慨。
楚军演的太真了!
嬴成蟜没看出任何楚军耍诈的迹象,结果王翦竟做出了如此笃定的判断。
不愧是王翦!
王翦摇了摇头:“本将并不能确定。”
嬴成蟜:……
白夸你了!
王翦看向嬴成蟜,语重心长的解释:“为将者,当对每一个不劳而获却收益巨大的机会保持绝对的警惕。”
“便是自己创造的绝佳战机,亦当保持警惕。”
“我军虽不耐久战,可我军终究势大,不急于一时一刻。”
“即便错过一次战机,也好过全盘皆输、平白丢了优势!”
王翦确实动若雷霆,一旦发现决定性战机便会发起直插敌军心脏的强劲攻势。
(
但王翦更深谙苟之一道。
而今,王翦便是在耐心的将苟道传授给嬴成蟜。
嬴成蟜也露出一脸肃色,拱手道:“受教!”
王翦呵呵笑道:“不过是老朽多言而已。”
一老一少两名将领并肩而立,好似看不见楚军的表演那般一教一学。
但项燕却已经开始了他的第二轮勾引。
“吾乃齐人,何故为楚僮仆!反楚复齐!”
“屈于楚蛮之下,吾不甘!堂堂齐人当佩剑,与吾同报君王恩!”
“长安君就在城外,现已大败楚军!我等亦当效典客丞庄仇,臂助长安君立下赫赫战功、青史留名!”
“楚军已疲敝,城门已洞开,杀啊!”
下邳城内突然传出细微的喊声。
一名名藏身民宅内的楚军走上街巷,扯着嗓子大喊,并顺手点燃了身后民宅!
在这些楚军的鼓噪下,一些不明真相又心向齐、秦二国的僮仆也鼓起胆量,对着自家主人拔剑相向。
一时间,下邳城内的喊声迅速拔高、扩散!
王翦不由得将目光转向城内,看着城内由各处燃起的火光,眼神莫名:“下邳城内乱?”
五百名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跑向西城门,毫不犹豫的与屈桓所部战在一处。
为首的项冠看向城外,扯着嗓子大喊:“我等皆是心向长安君之僮仆!”
“我等已为长安君牵扯住了敌军城卫,拜请长安君速速入城,光复下邳!”
项冠身后,一众项氏子弟齐声高呼:“拜请长安君速速入城。”
“光复下邳!”
嬴成蟜的目光也随之转向城门,声音莫名:“又来?”
苏角抬起眼眸,振奋低呼:“君上!上将军!”
“看来这下邳城内亦有心向我军者,竟会主动配合我军动乱!”
“这可是夺城的大好良机啊!”
苏角胯下战马的耳朵也立了起来,再次焦躁不安的迈动马蹄。
匡勇也笑而抚须:“我大齐子民虽然好奢侈、喜逐利。”
“然我大齐子民却也深得圣人教化,知信懂义。”
“今下邳国人起义助力我军,着实是不负我王昔日恩德!”
匡勇、漆雕礼等人的心情都很好。
甚至是在为拥有如此子民而骄傲且自豪!
王翦却是饶有兴致的发问:“长安君以为,此为内乱,还是埋伏?”
嬴成蟜撇了撇嘴:“下邳城内若会有乱事,本将怎能不知?”
虽然庄仇不是嬴成蟜或庄贾亲自游说倒戈的。
但天知道嬴成蟜为了促成楚地贼匪僮仆们倒戈花了多少力劲。
而且嬴成蟜也确实给贼匪僮仆们提供了优渥的赏赐。
所以阖闾城内的诏安军化作倒戈军虽然超出各方意料之外,却是在情理之中。
但现在,下邳城内凭什么会出现大规模倒戈军?
就算下邳城内真的出现倒戈军了,嬴成蟜也不怕错过。
毕竟,庄贾现在就在下邳城内!
如果城内真有义士起事的话,那庄贾怎么都能传点消息出来。
匡勇愕然:“左相以为,这是楚军布置的埋伏?”
嬴成蟜毫不犹豫的点头:“不错。”
“这定是敌军布置的埋伏!”
“敌军接连勾引我军入城,看来这楚上柱国没少在城内布置伏兵啊!”
漆雕礼忍不住质问:“左相何以如此判断?”
“既然楚国会有义士臂助左相攻破阖闾城,我大齐又为何不会有义士臂助左相攻破下邳城?”
“倘若果真是心向我大齐者趁今夜楚军败势而夺门、作乱,助我军夺城。”
“我军若置之不理岂不是寒了义士们的心!”
嬴成蟜毫不客气的说:“昔有楚国义士臂助本将攻破阖闾城。”
“待到他日,本将也相信会有齐国义士臂助本将攻破临淄城。”
“然,本将却独独不信会有齐国义士臂助本将攻破楚国的下邳城!”
“他们图什么?”
“回归齐国之后去领五十枚刀币,而后继续做僮仆吗?!”
在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嬴成蟜相信恨意和利益可以催生出一支倒戈军。
却不相信忠诚和热爱能催生出一支倒戈军!
王翦也笑而颔首:“本将亦认同长安君的想法。”
“这鼓噪和内乱,依旧是诈!”
漆雕礼羞愤的喝问:“但若城中动乱果真是义士所为,我等若是无动于衷,又如何能对得起他们的信重!”
嬴成蟜坦然道:“若果真有义士是出于向齐之心而起事,那他们所求必定是我军得胜、收复下邳。”
“本将不入城,亦是为了我军得胜、收复下邳。”
“只要本将竟功,本将自然无愧于城中义士。”
“但若本将未能竟功,那就非但是齐国的罪人,更辜负了城中义士!”
漆雕礼微怔,旋即若有所思的颔首:“左相所言,有理!”
“那我军便要于城外坐视此乱吗?”
嬴成蟜目光看向下邳城,目露笑意:“楚军表演的如此卖力。”
“本将总是该打赏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