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楚军善奔。
万幸,楚将熟于逃亡。
凭借被嬴成蟜多次追杀的经验和楚军独一档的逃亡速度,项燕指挥楚军分毫不敢停歇的奔逃了三天两夜,终于甩脱了身后追兵。
遥望不远处的下邳城门,不少楚军士卒都不禁流出泪水。
他们真的太难了!
屈桓、熊留等楚军将领也尽皆灰头土脸、面容苦涩。
如果有的选,他们真心不希望积累这么多逃亡的经验!
景畴策马行于项燕身侧,低声开口:“上柱国,各部将领已点算过本部兵马。”
“各部将士共二十五万九千八百七十一人。”
“另有诸多将士于奔逃途中与大军走散,需要时间才能与我军汇合。”
所有楚将都知道,奔逃途中确实有大量士卒走散。
但能够在此战结束之前返回大军的士卒,能有数千人就不错了!
屈路愤愤的将头盔甩在地上,悲声而呼:“五十三万大军!五十三万将士啊!”
屈桓一巴掌甩在屈路脸上怒声喝骂:“豕首犬脑的竖子!”
“然,此子却是个憨直敢战之辈。”
“一山岂能容二虎!”
坐拥五十三万大军,其中二十五万士卒乃是刚刚抵达的生力援军,且还携大胜之势,内部各方势力齐心协力,全军上下目标一致,开战之前的楚军近乎将BUFF叠满了!
很多楚将都将此战视作对嬴成蟜的复仇战,战意汹汹。
“于大多数时候,战场全局由秦长安君指挥,各部队之间的精细配合与协同作战由秦上将军翦指挥。”
“但偶尔,秦上将军翦也会接管战局指挥,由秦长安君指挥小股优势兵力进行攻坚。”
“同一支部队前番还在执行秦长安君之令,下一刻已在执行秦上将军翦之令!”
“若是再敢扰乱军心,斩立决!”
“然,历经数日苦战,本将却可以笃定,秦长安君与秦上将军翦非是在临阵换将。”
也正是因为王翦和嬴成蟜顺畅的指挥权转换,才让项燕此战如此狼狈!
“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我军前番落败,然我军精锐不失,我军还有再战之力。”
屈路心头一紧,下意识的认为项燕是因不想原谅他所以说了反话。
那接下来他们还怎么打?
很多楚将都低下头颅,开始盘算怎么走动关系,把自己从前线调回后方。
“怎么打啊!”
屈桓看似狠厉的处置了屈路,但实际上却是给了屈路一条活路。
然而项燕却萧瑟的摇了摇头:“本将并无那般能为。”
“啪!”
屈路说出了很多楚将的心里话。
“亦请诸位将军皆莫要有如此想法。”
“我军于拥兵五十三万且携大胜之势的情况下尚且遭逢如此惨败,此战还怎么打?”
“此二人实是在同时指挥秦齐联军!”
“上柱国大可令此子担任先锋将,将功抵罪!”
“此战,我大楚必胜!!!”
“秦长安君怎会和秦上将军翦同时指挥!”
又是一巴掌甩出,屈桓恨声道:“将此子拉下去,杖军棍二十!”
屈桓也赶忙拱手:“上柱国,屈路此子虽然愚笨了些,不配担都尉之职。”
屈路赶忙拱手:“是末将失言,末将认罚!”
“啪!”
“仅是一战过后,我军却仅剩二十六万余将士!”
“我军明明携胜势而战,为何会突然惨败如斯!”
项燕的声音很是沉凝:“本将起初以为秦长安君与秦上将军翦临阵换将,故而致使秦齐联军风格大变。”
经过多日缠斗,项燕通过秦齐联军的战术风格转换已经看清了秦齐联军此战的指挥体系。
但一场莒都之战却打崩了所有楚将的心气。
“而是本将确实不认为本将能于整军过后便即刻北上、战秦齐联军而胜之。”
项燕看都没看屈路一眼,目光眺望莒都的方向:“本将非是有心治都尉屈路之罪。”
“一军岂能容二主!”
在拥有那么多优势条件的情况下,他们依旧大败,甚至险些被秦军全歼。
屈桓大愕:“上柱国,您这是……”
身为主将,项燕亲口说出如此话语简直是对军心的毁灭性打击!
屈桓很想问问项燕,你是不是被此次战败打崩了信心,开始摆烂了?
屈桓、熊留等楚国将领齐齐愕然:“这怎么可能!”
“在上柱国的指挥下,我军定能战秦长安君而胜之,为我大楚夺回一场大胜!”
嬴成蟜怎么敢将指挥权分给王翦?
难道嬴成蟜就不怕王翦趁机篡权、架空嬴成蟜后成为秦齐联军真正的主帅,领下此战大功吗!
王翦又怎么敢接手嬴成蟜分下来的指挥权?
难道王翦就不怕此战落败后嬴成蟜把战败的罪责推到王翦头上,让王翦承担所有罪责,甚至被削去他征战一生才得来的爵位吗!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令出一门、利出一孔。
一句又一句古语都在表明一支军队只应该有一名主帅、只能有一个声音。
就算是王翦和嬴成蟜解决了利益的纠葛,也很可能会促成多龙治水之局,即便每一名主帅都非常优秀,最终却会因令出多门、配合失利而收获一场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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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楚国将领都无法接受项燕的说辞!
然而项燕对自己的判断却格外笃定:“本将的判断不会有错。”
“本将非是在与秦长安君或秦上将军翦对战。”
“本将实是在与秦长安君之长、秦上将军翦之长对战!”
项燕目露苦涩:“本将,如何能于军略一道得胜啊!”
让项燕分别去对战嬴成蟜和王翦,项燕都倍感压力山大,很可能战之不过。
现在,项燕却需要去面对嬴成蟜和王翦密切互补后的结合体?
这不是欺负人吗!
项燕是真的半点都没有与秦齐联军于军略一道争高低的想法。
项燕的话语令得楚军军心再次暴跌。
屈桓的声音满是苦涩:“上柱国,那我军,该当何如?”
“此战,又该当何如?!”
项燕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本将确实战秦长安君并秦上将军翦不过。”
“然,秦齐联军却也战我大楚锐士不过!”
“只要将战事拉长、令得秦齐联军中的勇士再无进取之心。”
“即便秦长安君并秦上将军翦有万般能为,也无处施展。”
“我大楚,必胜!”
项燕承认自己一人绝不是王翦和嬴成蟜联手的对手。
如果王翦和嬴成蟜率领的是秦国兵马,那项燕绝对立刻修书一封,劝熊启请降。
但好在,王翦和嬴成蟜此战率领的乃是齐国兵马!
倘若王翦和嬴成蟜率领的是秦军兵马,嬴政绝对会帮嬴成蟜把后方梳理的干干净净。
可齐王建能给予嬴成蟜如此支持吗?
齐国的制度、文化、内部倾轧等诸多问题都无法支撑齐国久战。
就算齐王建大力支持嬴成蟜,可改革也是需要时间的。
若是不能改革齐国的封赏制度、解决齐国的内部倾轧问题,王翦和嬴成蟜就解决不了齐军不善久战的沉疴旧病!
项燕环视所有楚军将领,肃声开口:“不要再抱有短时间内结束战事的妄想。”
“不要再考虑国库内的存粮和钱财。”
“秦长安君的作风,诸位皆知。”
“为此战得胜,为我军大胜,为诸位先王并战死的袍泽们报血仇!”
“拜请诸位将军,隐忍!”
话落,项燕拱手而拜!
项燕的话语提起了所有楚军将领的士气,更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嬴成蟜和王翦确实善战,但战争打的从来都不只是将领!
屈桓、景畴等一众楚将尽数轰然拱手:“唯!”
项燕终于展露出笑容:“能得诸位臂助,此战我军必当大胜!”
“传本将令。”
“进驻下邳城,整军休整!”
……
与此同时,正在回返莒都的秦军中军。
嬴成蟜挥退了身周诸将,又让家兵围出了二十丈的无人区,方才笑呵呵的对王翦拱手:“王上将军,恭喜恭喜啊!”
“此战能胜,王上将军着实该为首功!”
“若无王上将军臂助,本将此战恐将败矣!”
王翦一拍胸脯:“那是自然!”
“虽然因末将之失而放跑了楚军主力,但末将绝对是此战首功!”
“便是到了大王面前,末将也会如此言说!”
王翦知道嬴成蟜知道王翦在刻意躲避功劳,更知道王翦的苦。
但王翦不能说。
有些事,不挑明那是默契。
可挑明了,那就是欺君!
王翦还要继续假装自己是一个贪图功劳、享乐、美女的寻常将领。
毕竟,王翦从来都不会误以为嬴成蟜和他的关系能比得上嬴成蟜和嬴政的关系!
嬴成蟜嘴角微微抽搐:“分明是我军士卒的速度追不上楚军,方才令得楚军主力逃脱!”
“王上将军连这种罪责都要揽的吗?”
王翦眼睛一瞪:“怎能说末将是在揽过?”
“末将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有错必认而已!”
嬴成蟜愈发无语。
有错必认?
合着不是你的错你也认啊!
忍下吐槽的欲望,嬴成蟜点头道:“行,既然王上将军有错就认,那放跑楚军主力的罪责本将也就不帮王上将军遮掩了。”
王翦警惕的看着嬴成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嬴成蟜直接说道:“接下来楚上柱国很可能会针对我军薄弱点,选择拉长战事,并以接连不断的骚扰战乱我军心、坏我布置。”
“王上将军亦知,本将对长期骚扰战并不擅长。”
“所以接下来对骚扰战的应对,需要以王上将军为主!”
王翦赶紧打了个哈欠:“末将年事已高,虽还能上马征战,但确实难耐疲乏。”
“长安君亦知,那赵将庞煖可就是被活生生累死的!”
“长安君也不想末将被累死于沙场之上吧?”
虽然骚扰战看似都是小规模战争,但架不住频率高、时间长,那得诞生多少军功啊?
想让本将抗下如此功劳?
没门!
嬴成蟜嘴角微翘:“王上将军也不想因你指挥失利而放跑了楚军主力战船的罪过被大王知道吧?”
王翦双眼一亮。
这份罪责你都愿意让给本将?
若是能扛上这份罪责的话,那本将于此战的功劳就没多少了!
王翦一脸正气的说:“末将行得正、坐得直,又岂会借长安君之手遮掩罪责?”
“请长安君务必将末将此罪原原本本、一清二楚、事无巨细的上禀大王!”
“末将愿为长安君承抵抗敌军骚扰之责,以将功赎罪!”
长安君,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