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谏元出了承晖殿往重华门去，远远就看见蕊珠站在宫门那里。
他脚步顿了片刻，才往蕊珠站着的方向过去，只眼神异常冷漠，也没准备同蕊珠说一句话便要出宫。
只是还没越过蕊珠，便被拦了下来，“老大人......”
蕊珠抿了抿唇，神色有些不自然，想起先前淑妃的吩咐，要说的话便在心里一直打着转。
见她犹豫不决神情紧张，陈谏元稍加思索还是顿住脚，一双眼睛却是望着宫门外，“何事？”
蕊珠仰头看了一眼陈谏元，马上便又低下头去，“娘娘想要见一见老大人。”
话一出口，饶是已经当上了拂月宫的掌事姑姑，蕊珠的心也禁不住如擂鼓般响，亦是猜不透此刻老大人心中对于淑妃娘娘有孕之事是喜是怒。
可她若是不来，娘娘心中同样也会不舒服。
娘娘进宫十年，肚中这一胎来得多么不易她都看在眼里，纵使老大人在宫外有其他盘算，总不该与自己的亲生女儿起隔阂。
蕊珠打小就在陈家长大，自是无比清楚老大人从前在朝堂之时的风云际会，运筹帷幄的事迹。
就连这天底下，恐怕也找不出来几个比老大人这般忧国忧君，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大晋的人。
可娘娘还是在家里做姑娘时她就跟在身边伺候了的。
她一向听从老大人的话，可也打心底里疼惜着娘娘。
见老大人神色稍稍和缓，她鼓足勇气再次恳求道：“娘娘如今已是三十有五，纵使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对皇后娘娘仍是起不到一丝威胁。”
她颔了颔首，仍道：“老大人当初也是因顾及此事，才令奴婢......”
还没说完，她便感觉有一道冷冽的目光朝自己看了过来，微微垂眸，便能听到老大人那道低沉的嗓音喝令道：“你是鸢儿身边的人，也是从我陈家出去的，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你总该知道吧？”
蕊珠皱眉，心被提到了嗓子眼，“此事奴婢从未说出去过，还请老大人放心。”
陈谏元缓缓垂下眼眸，并没错过蕊珠眼底的惊恐之色，他别有深意的看着蕊珠，言辞犀利道：“可鸢儿有了身孕，你便是做错了。”
额头微蹙，那张充满沧桑老迈的脸上隐隐升起了一抹愠色，重华门灌进来的凉风簌簌作响，搅动着陈谏元的衣角，却没能撼动陈谏元那挺拔威严的腰背。
他看着蕊珠，意味深长道：“你陪在鸢儿身边倒是能护她一时，可身边有个孩子，鸢儿此生或许也能活得开心些。”
话锋突转，蕊珠的眼中自是闪过一丝错愕。
娘娘进宫十年却从未有孕的原因她这位掌事姑姑最清楚不过，料定老大人知道了娘娘怀孕之事定会大发雷霆。
可眼下老大人只是斥责了她，并未因此事将她从娘娘的身边赶走，更没有提起要对娘娘肚中的孩子做什么......
明明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被老大人骂一通的准备，但这般云淡风轻的话竟让她一时回不过神来。
蕊珠迟疑片刻，一时摸不着头绪，只当娘娘这来之不易的孩子终是缓和了与老大人之间的关系。
将来等娘娘生下了孩子，老大人定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冷淡寡言。
见老大人语气平和，蕊珠那颗心终于落回到肚中，她脸上露出一抹笑，问道：“那老大人今日还去拂月宫看娘娘吗？”
话音刚落，淑妃便带着几个宫人赶了过来。
来之前，淑妃也曾料定来的这会儿功夫怕是父亲拒绝蕊珠自个儿回家去了，可匆匆赶到时，父亲竟还留在重华门与蕊珠说话。
且在看到她过来时，那张脸上并无一丝怒意。
明明往日连看她一眼都不愿......
淑妃愣了半晌才朝陈谏元盈盈一福，“父亲。”
“唔”
陈谏元很是难得的应了声，看了淑妃片刻，最后目光便停留在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两眼满是慈爱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还随意出来，也不怕磕着碰着。”
话一落音，淑妃和蕊珠都怔在了原地。
要说这样的话从前陈谏元讲了不少，可自从淑妃进了宫，便鲜少能听到这样关切的话了，甚至连那目光里的疼惜此刻都毫无掩饰的在二人面前显露了出来。
父亲避了她许多年，为何今日对她温言细语满是疼爱，且听到她有了身孕，竟没有丝毫震怒，反而一心要她顾念着自己的身子。
虽说从前父亲对她避之不及她始终猜不透为什么，但今日她与父亲之间既没了嫌隙，理应高兴才是。
欣喜之下，眼中也就渐渐泛出了些泪花，她朝着陈谏元颔首道：“父亲说的是，父亲许久不曾进宫，女儿一时高兴便忘了。”
她将眼中的泪生生憋回去，却忍不住带着丝哽咽的声音道：“拂月宫内已煮好了父亲最爱喝的清茶，父亲可愿陪女儿一叙？”
话说到这里，其实她也十分不确定父亲会不会去，毕竟今日能在出宫前见她一面已是难得，若是再让父亲陪她回宫，怕是事与愿违。
果然，在她沉默须臾，稍稍抬起头时，便看到陈谏元已经移开了目光，语气低沉道：“最近宫外出了几个案子，大理寺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李执和王允也时常来我的住所询问查案之法，若是我迟迟不回去，怕会误了案子。”
淑妃有些诧异道：“父亲今日进宫，难道是为了那些案子？”
明帝登基后的第六年，陈谏元已是力不从心，不大管朝堂之事了，就算大理寺中有了什么案子，大多时候也是李执和王允两位大人查办。
可这次宫外究竟出了何事，竟能让父亲亲自进宫？
“鸢儿，朝堂之事你不可多问，陛下是天下人的明君，你身居高位，又是我的女儿，切不可让陛下心中起了芥蒂。”陈谏元目光尤为坚定的看着淑妃。
他重重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好好伺候陛下，尊重皇后，将来等你生了孩子，父亲再来看鸢儿。”
言罢，他伸出手想要抚一抚淑妃那满头珠钗，却在刹那间又收回了手，没有丝毫停留便转身出了重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