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幽冥出,晃眼便出现在了千灯古镇上。
如今的千灯古镇不仅邪气旺盛,还长成了一片阴木林,俨然被邪祟霸占了,当真是今非昔比!
那些个邪祟附着在阴木上,借着疯长的树枝,向四周延伸,触角越伸越长,并有不断扩张的趋势。
地下邪根深种,盘根错节,地上枝桠缠绕,甚至错综复杂到结成了整片,好似天空笼盖一般,根本追踪不到哪根树枝是自哪棵树伸出的,且还垂下许多根须,根须又入地又扎根生长,丝毫看不出此地曾是个热闹镇子。
那些个阴木似乎探到了活人的气息,相继伸出藤条根须,啾啾啾地往山河身上钻来。
“无法无天!”
朝天歌凝神一扫,眼风如刀,让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根须直接断了根,其余的见状,也都纷纷缩了回去,迅速得让山河目瞪口呆。
成片树木在摇摆中发出的嘤嘤怪叫声,实在让人不寒而栗,仿若上面骑满了鬼怪。
可枝干上确实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头颅,藤条是它们的长舌,根须是它们的长发!
即是说,方才山河险些被长舌与头发卷了去。
这也是他开了玄窍才看到的,一瞬有些膈应,好在这群鬼怪碍于冥王凌厉的威慑力,就都不敢冒然进犯了。
朝天歌却不会放过它们,他抽出鬼符两张,一张掷向半空,埋进上空的树枝中隐了去,另一张甩进土里,没了踪迹。
“用你的阳火之力,将这些阴木都烧了。”他转向山河,一脸毫无容情。
山河欣赏他这股魄力,但有顾虑,话未出口,朝天歌解释道:
“不必担心,你的火烧不出这个镇子,也能将它们连根摧毁。”
原来适才两道符,皆已提前开好了路。
山河投去夸赞的一瞥,旋即掐诀定势,食指中指合并引出一串火,旋腕弹指,将那串火弹出,落在了就近一棵树上,霎时间整片树林似被烈火吞噬,大火之猛颇有燎原之势。
这般气势凶猛的力量感,想必是朝天歌替他解封灵力时,还偷偷注入了些导致的,竟然充沛到他浑身都来劲,不过小试牛刀,他便感觉大有不同了。
随着火势蔓延,那些怪叫声惨烈刺耳,令山河忙不迭捂住了朝天歌的耳朵,却也忘了他本就不怕鬼怪凄唳怪叫一事。
朝天歌见此愀然,朝上空送一掌打开了个大窟窿,拉起山河一个提纵钻出了窟窿。
“千灯古镇怎会变成如今这般?”山河回望那片火海,不胜唏嘘。
朝天歌解释道:“那是驱百邪所致。”
“驱百邪?”山河愕然,本是驱邪为何会变成招邪?
朝天歌面寒似冰,道:“驱百邪的灯笼被动了手脚,如同画了道招阴符,将‘驱’变成了‘招’,长此以往,此地便成了众邪集聚的极阴之地。”
山河一听便是一顿咬牙切齿,恨道:“如此乖谬邪恶手段,定是那隐久所为!”
朝天歌心中有些想法尚未明朗,便不予置评,隐约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在幽冥中待了不少时日的二人,再回人世,竟是人烟稀少,满目疮痍。
若是一城有玄门中人坐镇,面对鬼祟倒能应付一二,若无则只能自求多福了。
莫说邻城能否援之以手、安危与共的话了,大难临头皆自顾不暇,便也不会管他城之事。是以,他们先去的便是那些无玄门世家关照的地方。
眼下已转到了上幽城,只是那堵城墙,实在陌生。
城墙青砖脱落,数十条裂纹自墙根蔓延到墙头,垛口被推平,颓垣断壁,好似经过一场激烈战事。
山河呆呆地立在城墙上,出神地看着整座萧条破败的城,眸中似乎看到了那些走投无路、呼天抢地的人们,他们饱受虫子与鬼怪的侵袭,最后连同整座城一起死……
“朝天歌,宵皇……”山河喉间梗塞,他怕宵皇也成了这样。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了十几只知悉鸟扑棱飞了过来,在朝天歌周身绕了圈。
宵皇人一直没有放弃联系他们的大祭师,只要朝天歌从幽冥之地出来,知悉鸟就能找得到他。
山河神情有些紧张,目光随之而动,只见朝天歌抬起了手,知悉鸟却悬而未决。
这群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但朝天歌失了生息,致使它们无法确定。
山河心中一紧,下意识就要替他接住这群鸟,朝天歌的动作快了些,只见他挥手一扬,那些知悉鸟打了个机灵,一瞬扑到他手上,在他手背停留片刻,就都消散了。
“宵皇全境筑起了结界,暂时安全。”朝天歌神色不变,说的应是实话。
闻言,山河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如斯甚好。
“看那边。”朝天歌指向城隍庙废墟旁的一座新庙宇。
何时建的新庙?
看得出富丽堂皇一时,如今也遭冷落,甚至还被堆积起了杂物。
“那是什么?”山河恍惚了一下。
但见一步履蹒跚、散着一头枯草似的银发的老者,自城隍庙中探出头来,神情古怪地绕到新庙门口的一堆杂物前,四下一顾,慌里慌张地翻找起了东西。
“老人家……”山河并不大的一声,足以将那老者惊得倒坐在地,吓得他连气都喘不上,险些一命呜呼。
“老丈?!”山河急忙扣住老者的手腕,灵力一进,老者才缓过气来,睁眼见是人,又大喘了一口气,自己顺了顺胸口,颤着胡子问道:
“你……”瞥眼瞧他身后还有一个,又改了口,“你们……都、都散了吗?那群玩意儿散了吗?”
那群玩意儿,应是指鬼怪邪祟们。
二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见老者惶遽紧张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山河才问道:“城中的人……”
怎知老者倏忽一把将山河推开,自己躲进一个逼仄角落里,还拼命地缩着身,看他们的神情好似见鬼,疯狂惊吼:
“啊不要过来!别咬我!!这把老骨头,不好啃!不好啃!!人吃鬼!鬼吃人!”
“人吃鬼,鬼吃人?!”山河瞪大了眼,望向朝天歌。
朝天歌敛眉道:“他看到的应该是鬼魅之象。”
“鬼魅之象?”
“鬼魅之象是幽冥乱象之一,俗称‘夜行鬼’,是夜游鬼煞领众鬼怪游荡时,常人所见的怪象,它们会扮成人的模样,混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将人吃掉,再露出真实面目来。”朝天歌平平说道。
是故,老者也分不清到底是人吃了人变成鬼,还是鬼变成人吃了人,只道是“那群玩意”。
山河心中微怔,却不再靠近不安的老者了。
朝天歌忽道:“这是长生庙!”
闻言,山河不禁抬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知这座新庙为长生庙,只是这块匾额挂得歪斜,完全没了气势。
“长生庙?”他不禁想到了城隍庙底下的长生殿,“是长生殿么?”
“长生殿?长生殿……”老者一阵嘟嚷,双目渐渐回了神。
二人见状,面面相视,心想这老者一定知道城中发生的一切。
“长生殿中供奉的是?”山河试探地轻问了声。
老者这才飘过来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庙内。
朝天歌跨步进了庙,山河对老者道:
“老丈,我们是前来驱邪的术士,不是恶人。但不知此地发生了什么,还望老丈告知。”
山河蹲身许久,见老者还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于是起了身,也准备入庙中,忽听老者喃道:“寿仙君!长生殿供奉寿仙君……”
“寿仙君?!”山河懵然地看着出庙来的朝天歌,“是我孤陋寡闻了么?”
朝天歌摇头应道:“一白胡子老道模样……”
他欲言又止,庙中摔倒断了头的金像,以及四脚朝天的供桌香案,实在不像是地震造成,反倒像是人力所为。
通常鬼怪只进阴庙,而不进阳庙,虽然此长生庙里头供奉着的寿仙君神格无从考究,但看此庙建筑形式,应为阳庙,由此断定,里头的乱象应不是鬼怪造成。
偏偏如此,他才不想山河进去瞧,只因里头被推翻的神坛,正是原来长生殿中,供着山河生辰八字的鼎式神坛。
即是说,庙中供着的“寿仙君”,本尊便是山河,只是人们并不知本尊模样,以为长生者,当如仙风道骨的老者形象般,便依着臆想而铸了神像。
可朝天歌还未想好,如何拦他而不让他起疑时,山河已经进入庙内了。
看了那断头神像好一阵,山河道了一句百味交集的话:“推倒便推倒罢,还把头锯了做什么呢?这些人真是……”
“山河……”朝天歌抿唇看着他,那个神像外层刷金漆,材质却是木头,断头处的形状分明也是锯子造成的,想来是求神不应,而泄愤于神像吧。
原以为长生殿在城隍庙下,应不会被发现才是,不曾想竟被发现的人搬到了地上来,甚至还盖了座庙,专门来供奉他这个不知哪路冒出来的空壳神明。
“造孽啊,一切都是造孽啊……”老者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如蒙纱般的双目,又蒙上了一层水雾,看起来更加浑浊无光了。
“信了便信了,又弃他干什么?信了又弃,神明才不会保佑弃他而去的人……都是报应啊……”
老者一番低嚷,惹得山河心中一阵酸涩。
“人们发现了长生殿,从而修建长生庙,供起了寿仙君,冷落了城隍神,虫害来了,便以为城隍神不庇佑他们,而砸了城隍庙,一心一意奉祀寿仙君,可鬼祟来了,人们就都谁也不信了,便将长生庙也砸了。”
朝天歌大抵假设了番,老者接口叹道:“罪有应得啊,罪有应得啊……”
可山河依旧不解,为何人们会突然发现长生殿?他们在下面若不是巨蛇引路,也找不到长生殿,常人又如何能在那么诡异的地下暗河中生还?
朝天歌想的却是,上幽城民为何突然对他们常年供奉的城隍神,说弃便弃,甚至极端到推倒神庙,那是极其癫狂的举动……
从长生庙中出来,两人各怀心事,都缄默,山河率先开了口。
“你有没有觉得怪?”
“嗯,有些想不通。”
街两旁破落的房屋门窗上都贴满了符咒,窸窸窣窣摆动着。
“这些符咒对夜行鬼不起任何作用,”朝天歌撕掉了门上的符,推门进去,里头空荡无人,家具皆在却乱得一塌糊涂,显然是被闹过了,“看样子,没有人了。”
“朝天歌,封了此城吧。待来年春暖之日,兴许还能有些生气。”
摧毁长生牌位,是山河此前就想做的,如今倒是省了事,却有种奇妙的感觉难以名状,他忽想起了同在长生殿中的另一个牌位。
“朝天歌,长生殿中的倒香祭,牌位我看到了,”山河顿足,神色黯然,“牌位上的生辰是你的对吧?”
闻言,朝天歌的脚步也是一滞,缓缓侧过身来,解释道:
“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难以解释生于三百多年前的事……况且,我不想你因诅咒而想太多……”
山河近前拥住了他,什么话都没说,心里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个诅咒他的人找出来!
大祭师这么好,为什么还有人想要诅咒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