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在他元辰宫中看过生死簿?”鬼道士询问。
“生死簿?”
“对,记录一生荣枯的生死簿,每个人的元辰宫中都会有。”
山河茫然地摇头,他竟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鬼道士呼了呼,又问道:“那青铜镜呢?可有见到?”看他点了点头,继续问,“可看了未来?”
山河一阵涩滞失神,光汲汲于往昔,而该追逐的未来,却让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怎么办?眼下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鬼道士问道:“鬼刃之主……你不了解他吗?”
山河低头凝视着朝天歌,他是那个情根深种的朝然,也是那个众生为念的大祭师……
“他或许会去石洞,但在那儿找不到我,便有可能会去地裂缺口。”
山河隐约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我们才从地裂缺口过来……”
“神鬼大门!鬼渊深处的恶鬼从神鬼大门逃脱,他一定会去那里!”
离他们最近的也是神鬼大门。
山河话音刚落,鬼伺便行动了,绕过那座诡异的倒塔,鬼道士神色一敛,还回眸注视了良久,但无话说。
未几,他们终于到了神鬼大门前,但此番神鬼大门悄无声息,并无众鬼嚎戾,也无鬼怪从里头逃出,难道十万恶魂全都逃出来了?
再一细看,原来大门前已有阴兵镇守,且门上铺了道结界。
鬼道士把手一扬,结界显现出来了。
这道蓝色的屏障,极为熟稔。
“是他起的结界!”山河惊呼,若是说阴兵,他还不敢确认,毕竟幽冥鬼府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但朝天歌的结界,他曾经也领教过不少,对此记忆尤深。
直到现在,他终于安定下了心,朝天歌既然能布下结界,证明他的神识还在,而且就在不远处。
“鬼刃之主在此能召唤阴兵?”鬼道士有些惊奇。
山河回道:“他一直都能。”
鬼道士两道墨似的眉微拢:“但毕竟是在幽冥。”
虽然朝天歌手中那道神符有此凭信,可借用阴兵鬼差,那也只有在人世时方能借用,来到幽冥便借不了了,通俗来说,那便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此番喧宾夺主,看来是压不住了。
山河不明鬼道士是何意,但也不追究,沉思道:“鬼伺,我们去典簿司那里。”
典簿司的那道青铜大门,平日里众鬼只进不出,但如此躁动不安的幽冥鬼府,凡有空隙可钻的地方,众鬼岂会错过?
这不,典簿司的大门洞开,被众鬼扒拉着,而镇守在此的鬼典簿早就不知所踪了。
青铜大门前乌烟瘴气,鬼气弥漫,浓烟滚滚,置身其中,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一声狮吼,登时把众鬼魂吓得抱头乱窜,胆小者早就魂飞魄散了。
幽冥鬼府的狮吼声只能来自一个地方,那便是冥殿!
如今竟然出现在此,说明什么?
难怪众鬼们哇呀哇呀地拼命挤向青铜门,它们那是在逃命!
浓烟之中,狮子的咆哮声震耳欲聋,随即传出的还有鬼魂被踩扁发出的吱吱声与尖叫声。
那些争先恐后逃命的鬼魂们,只能看到狮子的利爪,每迈出一步,爪子下便能摁住几只鬼怪,继而碾碎,相当可怖。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烟雾?”山河还未靠近典簿司,就迷失了方向。
鬼道士皱着眉,道:“在下以为是冥王的爱宠喷出来的。”
“爱宠?喷、喷出来的?”山河有些云里雾里。
“是一对狮子,鼻中喷出来的。”
“可是冥殿旁镇守的那两头狮子?”
“是的。”
爱宠啊……
山河一想到那两头狮子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毛骨悚然,心想这冥王果然与众不同,连爱宠都那么霸气。
两头狮子相继脱身于烟雾,悠悠地靠近青铜大门,金黄色的鬃毛一抖动,威风飒飒。
狮子前头,还有一个身影,红衣翻飞。
至于是何来头,众鬼逃窜都来不及,哪敢瞧上一眼。
狮子高傲地把头一昂,发出了洪钟般的声音,四面回响。
远处的山河与鬼道士急急捂住了耳朵。
两头狮子怒目圆瞪,凶猛强悍的气势,即便是恶鬼都吓得颤抖。
那钢鞭似的长尾来回一甩,便将鬼怪们扫个清净。
两头狮子的大爪按在了青铜大门上,轰隆一声,青铜门关上了。
这回什么鬼魂都出不了了,狮子再仰天啸啸,一口将烟雾吞了回去,来不及避开的鬼魂,也一并被吸到狮子腹中了。
“鬼典簿何在?”这个声音清冷深沉地压下来。
“在、在……”高大的案台底下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手来。
砰!案台被莫名掀翻了。
鬼典簿吓得筋酥骨软,瑟瑟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玩忽职守!”
这声问责抛下,鬼典簿立即道:“卑、卑职……罪、罪该万死……”
“从此处逃离的鬼魂,一一查清!”
“卑职……领命!”
“鬼渊深处出来的鬼魂可有记载?”
“有、有……”
“有?”这一声质疑落下,鬼典簿被狮子的爪子勾起。
“冥王饶命!饶命啊!”鬼典簿挣扎着跪倒,匍匐在地,吓得声音都哆嗦了。
“卑、卑职……实在、实在是因从神鬼大门出来的鬼魂,大多往地裂缺口去了,卑职、卑职也无从记起啊……”
“那是否在你面前经过的都有记录?”
“啊有……这个有。”鬼典簿无暇思考,稀里糊涂地答了。
怎知被狮子一爪按到铜门上,那浑圆的双眼犀利得似乎要将其吞了。
“几百年来,能从鬼渊出来的鬼魂屈指可数,出来后能投生的更寥寥无几,你竟然连这个都数不清?!”
鬼典簿两腮大胡急促抖动着,差点哭了。
他那两颗铜铃般的眼珠子也不敢乱瞟,更不知面前与其讲话的冥王到底是何长相,只知狮子出动一般都是冥王驾临,慑于威严,断不敢对其不敬、肆意乱。
“冥、冥王说的可是那、那鬼刃之主?还有他带、带走的二、二魂?”
鬼典簿的声音很大,远远的山河就听得一清二楚,而在典簿司前的鬼魂,几乎都逃逸了,最显眼的当数那两头高几丈的金毛狮,还有鬼典簿前的那个红衣惹眼的背影。
他一瞬湿了眼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唇角才扬了下,默默地盯着看。
失而复得,老天在开一个要命的玩笑。
鬼道士终于呼了口气,在鬼伺的掌中盘腿坐下。
“你倒是想起来了?”
那个清冷的声音飘了过来,山河一手抚着朝天歌的脸,另一手抵着膝盖托着腮,他正专注地看着远处的一幕。
鬼典簿连声求饶道:“冥王饶命啊,卑职当时、当时……呃那个鬼刃之主他实在、实在太厉害、太残忍了……所以卑职、卑职那个……”
“所以你看都不敢看?连投生的魂都不知姓甚名谁?”
“呃知我者……冥、冥王……”
鬼典簿话未说完,就被狮子猛地一甩,连打了几个滚,方才停下。
“记住这个教训!”
“卑、卑职记、记住了……”鬼典簿连忙站起,晃晃悠悠地跪拜下。
“将封灵袋取出来。”
“是是是。”鬼典簿想都不想,连滚带爬地去取此前在一人身上收缴的封灵袋。
才将封灵袋双手奉上,目光不经意一瞥,那一道犀利寒光射下,惊得鬼典簿缩回了头。
“日游夜游二部帅何在?”冥王继续问道。
“他、他们带、带兵去人间……”
“抓鬼?”
“撒、撒野,狂、狂欢……”
鬼典簿不敢直视冥王,怎知话音一落,胡子便被大力一拽,拽到他跟前去。
鬼典簿这才看清了冥王的长相,两颗球似的眼珠子映着一张冰霜般冷酷的脸,脖颈处隐约探出的彼岸花纹,让鬼典簿猛抽了把冷气。
他是当初那个被搜刮出封灵袋的人,不,现在他不是人,而是冥王!
所以,冥王寻仇来了!!
“二部帅带兵到人间撒野?!”冥王狠声质问。
冥王面前,鬼典簿哪敢胡言,只好和盘托出道:
“冥王明鉴啊,是二部帅亲口说的,青铜大门也是他们打开的,他们说趁冥王不在,好到人间去逛一圈再回来……”
冥王一把将他甩开,鬼典簿一瞬趴了地,但听他道:“他们带了多少兵走?”
“二部帅各带一千。”
“此处逃了多少鬼魂?”
“一、一万,哦不,是三、三万……”
“幽冥出这么大的事,二部帅竟然带兵到人间寻欢作乐?!而你竟然没有上报?!”
冥王怒不可遏,拳头一握,鬼典簿霎时被气浪轰出了几丈远。
“冥王可真是遥不可及。”鬼道士远远瞧着,突发感慨。
冥王才侧过脸来,两头狮子便从他身侧掠过,直向远处奔去。
“朝天歌!”
忽地一声传来,冥王登时转身,大声喊道:“别动!”
两头凶猛的狮子忽地紧急刹住扑过去的利爪,冲着山河他们龇牙咧嘴。
冥王一瞬闪到狮子面前,看到冲着他笑的山河,覆霜的双目终于变得柔和了,但目及他怀中自己的肉身时,眸色晦暗了几分。
“山河……”他愣愣站着,鬼伺将山河托近了些。
山河伸出手,对他道:“回来吧。”
冥王将手悄悄背过身后,抿了抿嘴,没说话。
山河的手顿在半空,怅然若失,问道:“你不回来吗?”
“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我再跟你解释……”
“现在不能解释吗?为什么不回来?你看,你的身体还在我这呢?你不来领走吗?”
冥王道:“你……等我回来!”
才转过身去,忽地腰身一紧,他被山河圈住了。
鬼道士自觉地背过了身去,佯装闭目打坐,实则竖起双耳,正听着动静。
两头狮子也相继趴了下来,即便趴着也比成人高。
他身上的寒意是那么深重,山河不愿放手:“你不能走!回来……”
“哥哥,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