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直觉自己是应劫来了。
他召来了穷光蛋,才照清了管道模样,管道虽为石砌,但打磨得光滑,人坐在里头还能顺滑下去。
黑黢黢的管道内弯弯曲曲,不见尽头,山河大声呼唤庄胥,得不到回应,想必他已滚到很远去了吧。
一路顺着管道滑下来,前方赫然有一断口,无法判断距离地面的高度,他便在临近断口处猛地止住了下滑的惯力,惊险一瞧,差点扑到了断口下方三丈处、那排得紧密的数十个洞口里。
庄胥这是进了哪个洞了?
山河看着这些黝黑的道洞,愁眉皱得紧。
这些道洞通往的地方是否为同一处也不好说,适才要是随着惯性一滚而下,必定能进排得更远的道洞口。
目测了下,又掂量了半晌,终于跳进了一个道洞里头,但事实证明他的推测有误,进洞后还是遇不上庄胥。
二人彻底走散了!
山河进了洞,下滑了好长一段距离,终于见到了亮光。
待倾斜度渐平,不能滑了,他便直接爬出来,狼狈是狼狈了些,好在洞口无人。
出洞后的他整个人惊讶住了——
偌大的洞中布满了大大小小、湿润奇特的钟乳石,有如玉柱从洞顶垂至地面,有如尖笋倒悬,有如云雨翻卷、白浪滔滔,不时有水珠滴落,当真是波涌连天,气势壮观!
他立原地环视一圈后,又喊了几声,还是不得庄胥回应。
也罢,找找出口吧。
他也不感慨此处为何会有这样的洞,只因看起来这些洞都是自然形成的,但为何拭去功德榜上的名就能触动阵法一事,他仍旧不得要领。
顺着叮叮咚咚的水滴声探去,丝丝阴寒传了过来,前方惊现一条暗河,暗河上倒悬着密密麻麻的钟乳石,仿若千百柄利剑倒挂,石上附着的晶体投下的光恰恰照亮了水面,让整条暗河如翡翠般亮泽。
眼前疏朗清阔,山河顿觉神清气爽。
看周遭并无其他出口,暗河却通向了几个洞,他令穷光蛋巡了一圈,越往前洞口越狭,可想而知即便有船只也过不去了,只能人潜入水中游过。
他试探了一下水,除了冰冻刺骨,就无其他反应,便觉可潜水前行,就一口气钻入水中。
起初游过洞时还能上来喘口气,往后便不行了。
水底视线不佳,饶是有着多年潜水经验的他,随着顶上投进来的光逐渐减弱,能见度也愈来愈小,阻力就越大。
但前方水底貌似有着黑乎乎的什么东西,成群扎堆的。
山河敛眉,微眯了眯眼,继续向前摸去,待游近了,却惊得他吐出了几串气泡来。
那底下分明站着一群人……
不!是全身起了绒毛的、稳稳立在水底的尸体!
它们皆是闭目仰头,那神情似在看着上方的什么东西,让人不寒而栗。
山河踌躇了阵,决定还是不动声色地从他们顶头上游过。
谁知,才刚游过小段距离,他的脚便被几只大手钳住了,猛力地往下拽。
他慌了神,拼命蹬腿推手逃窜,但仿佛动得愈厉害,底下的尸体就愈发地生猛,七手八脚地上来拉扯,活似勇士,似乎要将山河分尸了般。
山河连连呛了几口水,慌忙挣脱,恍以为自己逃脱了,可只要从呆立的尸体上游过,就能使他们活起来。
他紧急施了手印,纷纷断了那些拽住他的手,那些手一断开,他才看清了原来这些根本不是什么尸体,而是发霉的石像,全都是石头!
石头成精了!
山河惊愕不已,他这方掐着手印,下方就开始动。
奈何底下的石像遍布,加之在水中太过耗费精力,且灵力受限,他已有些憋不住气,前方是游不过了,要再折回么?
他回头望了望来路,惊见在他身后上方探入了一只手来,那只手仿佛是要来救他的,他认得!
是一只缠着白色纱带的手!
山河目注心凝,惊喜交加,仿佛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他匆忙抓住了那只手,一瞬就被带出了水面。
出了水方知这洞中开阔,已然能驶船进来,这不,他此刻正坐在一只挂着灯笼的小船上,还紧紧握着那只缠纱带的手。
那只手忽地松开了,山河才缓过神来。
“朝天歌……”他忙抬手抹下了脸上的水珠,定睛看清面前坐着的正是戴面具的朝天歌时,他一颗心狂跳不止。
“你怎么来了?”他的目光有些矜持,身上的寒气仿佛从那一瞬就消散了。
对上那双眸,山河倒冒起股有口难言的局促感来。
这时,朝天歌将视线转移到前方的水面上,平平道:“水底的东西要见光,见不得光就活起来了。”
山河幡然醒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从他们上边游过,他们就都动起来,想来是我挡住了他们的光了。”
所以,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底下的石像站立着时,头还会向上仰着,原来是为了看光。
“洞中的钟乳石养了近千年,已有了灵气,石像吸收的是钟乳石的灵气,才得以成精。”朝天歌进一步解释。
“嗯嗯。”比起这个,山河更加关心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还有这船是如何进来的?
“过了那道水洞门,就可以出暗河了。”
朝天歌指了指前方的水洞门,几个水洞门开口皆向着不同方向,而他所指的正是中间的那个。
山河目光四里扫扫,貌似要渡过整片潜水石像才能到那水洞门去。
但凡从水上过的,都会挡住石像吸收灵气,朝天歌沉思中,山河忽问道:“不知这些石像对灵力的辨识度如何?”
闻言,朝天歌转过来一眼,道:“方才试了试,他们的光感很强。”
“如此……”山河想了想道,“或许可以试试这个。”他掐手捻诀,掌心一团光骤显,那是穷光蛋。
他令穷光蛋潜入水下,附在船底,向外散发着轻柔的灵光。
“这是?”朝天歌疑问,山河笑了笑道:“穷光蛋。”
“……”朝天歌不想接话了,用灵力驶船,船缓缓前行。
过石像群时,山河屏息凝神,穷光蛋在石像上头悠悠散着灵光,徐徐移过,果真丝毫不干扰石像吸收他的灵气精华。
山河窃喜,向朝天歌投去得意一眼,怎知,朝天歌不但无动于衷,还冷冷地转过了身,这让他有些怏怏然。
他撇了撇嘴,刚想问对方些什么,却惊见水洞门里头有一黑影掠过。
山河急道:“有人?这洞中还有人!”
朝天歌行船速度放缓了道:“你看错了,那不是……”
话音未落,又见一黑影闪过,似乎还与其他什么东西纠缠到一块。
“那是什么?!”山河急声询问,那几条从水底窜出的难道是黑蛇?黑影就是它们?
朝天歌不搭话,紧急调转了方向,入了另一个洞。
“为何……”
“那里边有危险。”朝天歌的声音冷得出奇,山河还是不住地回头望,他担心万一那个身影是庄胥呢。
“那人可能是庄胥,他随我一道来的,却在洞中走散了。”
山河语气有些急,看着朝天歌的神情有些不解。
“他不是,你莫管。”朝天歌引船入了水门洞。
山河心头忽地掠过一丝迷惑,默然片刻方道:“我许久不见你,你可否把面具摘了?”
朝天歌闻言一愣,顿了顿道:“又不是不曾见过。”
此话一出,山河心头顿起了一丝放怢,笑道:“我就是想看看你,再说了,眼下就你我二人,你怕什么?”
或许他应该告诉山河,正因如此,才让他不想摘下面具。
须臾,朝天歌转过身来,终于摘下了面具。
那张久违的脸近在眼前,灯笼的光照在脸上,平添几抹亮色,山河心间一喜,打消了疑虑,道:“还是摘了面具的好。”
朝天歌不与搭话,目光冷漠地轻扫而过。
“你还好吧?”山河柔声询问,这样的朝天歌着实让人担心。
他这段时日经历了什么?好似变了个人,再见却无半点欢喜神色,反而淡漠得很,山河隐隐有些失落。
朝天歌垂目,道:“还好。”
但凡朝天歌热情些,估计他此刻就把持不住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了。
如今的他,异常清醒。
船顺着水流,不知去往何处。
山河微顿片刻,道:“你怎么会来此地?还恰好救了我?”
朝天歌道:“你要到上幽城的事,有人提前散布了消息,我自然也知道。”
“所以你千里迢迢的为何还要赶来?来见我么?”
他问得自然,朝天歌斜睨了他一眼,道:“不尽是。”
“……你也是从城隍庙下来的么?”
朝天歌目光中透出抹惊奇,随后消散,回道:“是。”
二人沉默半晌,对此前的事皆只字不提,想来都不愿提及,毕竟很是不堪。
船顺水到了一处宽敞的洞中,周遭也是钟乳石遍布,但不同的是,此处竟有一石栏通道,通向晦暗的一方。
船靠边停了,二人上了岸。
山河才转身召回穷光蛋,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力徐徐靠近,气势逼人。
他猛然一回头,却见朝天歌与那蓦然出现的黑影斗上了。
山河才刚定眼,两人就打进了黑暗处,他紧追急上,连穷光蛋都追不上他。
但入了通道尽头,山河又一次傻眼了——
他是妥妥进了一处石洞窟了,四周都是洞,完全不知他们会进了哪个。
好在这个洞窟顶上布了些藤蔓,他旋即启用了遣灵术,自己盘坐中间,遣灵入藤条。
数十藤条唰唰唰挪动了起来,分别探入了四周的洞门,并一路深入。
稍顷,他立起身来,一瞬收回了藤条,便闪身钻入了前方洞中。
眼前是一个钟乳石柱林立的大洞窟,山河目光四下逡巡着,明明刚还在此处看到的人,转眼又不见了。
可让他心焦的是,适才一看,似乎那黑影的实力不在他之下,若是玄门中的人,怕不好应对。
朝天歌不知能否应对?他惴惴不安地四下搜索着,忽地身形急然一偏,他貌似躲过了身后一击,再回转身时,却被一手大力一带,绕到了石柱后头。
是黑衣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