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的话,二位再与我一同进去坐坐吧。”
阮溱听了宋青霓的话,想来她们在里面没有待多久就出来了,上京城那些世家贵族里的夫人小姐惯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等的好
基于少时那几日与宋青霓的情分,阮溱并不是很想让二人就这般失了面子,左右不过是加两张椅子的事。
“多谢世子妃,青霓与祖母恭敬不如从命。”
见到煜安王世子妃前来,仙昙阁的侍女早就恭敬的候在一旁,这会儿听到几人准备进去,连忙上前引路,将几人带去了观赏位置最佳的雅间。
这是一处造在荷花池中的木屋,走上雅间不仅可以将不远处水面平台上翩翩起舞的舞蹈尽收眼底,还可以看下方院子里的人用荷花荷叶做各种膳食小玩意儿,有自己喜欢的,便可叫仙昙阁守在门口的侍女去下面拿上来。
百里子妗对院子里做膳食的活动很感兴趣,与阮溱说了一声就凑了进去。
阮溱也是在来的路上才知道,当初她是真的喜欢做糖人才会在桃花宴上展示的,只是可惜她失败了,闹了个笑话,不过这也并没有打击到她的信心。
按百里子妗的话来说,她虽然从小和父兄舞刀弄枪,活的比一般千金小姐粗糙,但是她心底还是柔软的,在她眼里,制作膳食真的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
其实享受的只有她自己,给她清理“战场”的下人们是巴不得这个小魔王离厨房越远越好。
她的享受简直就是她们的噩梦!
“世子妃的身子还好吗?”
宋老夫人的声音关切,目光在阮溱的脸上微微停顿,心下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
为什么感觉阮溱这孩子与仲儿一点都不像呢?
不是说女儿更容易和父亲长的像吗?
怎么只和裴氏长的像呢?
宋老夫人也只疑惑了一下,阮溱开口时就将注意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好多了,多谢老夫人关心。”
虽是这样说,可是她苍白的脸色以及周围人不敢离开半步的守护姿态都让宋老夫人和宋青霓清楚,眼前人的身体还是比寻常人更为虚弱。
见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只是有些拘谨的喝着面前的茶水,阮溱敛眉低笑,“二位不必如此紧张,这样倒显得我是个很恐怖的人了。”
“当然不是,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宋青霓猛的抬头,立马开口反驳,生怕阮溱真的不开心了,直直对上那双形状好看的杏眼,心里蓦然一软。
“子妗说这里的荷花酥很好吃,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多吃一点。”
把糕点推到宋青霓面前,阮溱柔声开口。
对宋青霓有如此深的印象,一是因为她那双狐狸眼,尽管年岁尚小,目光流转之间的风华已经初显,阮溱在遇到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所以十分难以忘记。
二是因为她当初满身伤痕的倒在遥院外,阮溱从她身上看到了与自己一般的境地,心下怜悯。不同的是,宋青霓最后离开了宣平侯府,回到了冀州,而她仍旧被困在遥院。
她替宋青霓庆幸,也替自己感到无奈。
“多谢世子妃。”
其实回到冀州以后宋青霓就不爱吃甜的了,但是阮溱递给了她,她无论如何都要拿起来尝一尝。
阮溱不仅记得她,还记得她的喜好,这些一下就洗涤了她这些天因为折磨宋和宜而逐渐阴暗的内心,心境也逐渐平缓了下来。
宋老夫人看宋青霓小心翼翼的吃着荷花酥,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满足,而对面的阮溱神色温柔,好似一切美好在她的身上都不过分,嘴唇动了动,“孩子,你可曾怪我?”
“当初,我本有机会阻止裴氏将你送走,可我为了宣平侯府,最终选择了放纵,导致你吃了这么多苦,你可怨我?”
阮溱先是疑惑的看着宋老夫人,听她道清缘由,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玉莲手链,随后摇摇头。
“我不怪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怕您当初阻止我被送走,生活在府里,我仍旧不会得到母亲的爱。”
“这一切与您并没有任何关系,我知晓您一生都是为了宣平侯府,任何取舍也是为了宣平侯府的未来,何况我如今过的很好,所以,请您不必自责。”
见宋老夫人就那般看着她,已经显出疲惫苍老的眸子带上了红色,阮溱的眼睫颤了颤,“其实应当是我与您说声对不起,毁了宣平侯府百年的名声。”
那座侯府里的所有人都有过错,而宣平侯府这四个字没有过错,只可惜两者福祸相依,那些人的所作所为,终究是让这个曾经在上京城备受尊崇的四个字跌到了尘埃里。
“不是因为你,只怪我识人不清,一开始就错了啊!你已经对宣平侯府诸多留情了,是宣平侯府对不住你啊!”
宋老夫人长叹一声,满腔歉疚悔恨。
其实从一开始,她或许就不该选宋文仲承袭爵位。
那时总想着宣平侯府血脉不能断,只有血脉延续下去,宣平侯府才能长久的屹立下去,却忘了最初两代的宣平侯并没有血缘关系,一直以来维系的也不是某个人的血脉,而是宣平侯府四个字的荣耀。
“宣平侯府最初的荣耀也是一剑一剑杀出来的,正因为先祖如此,我才更想让宣平侯府延续下去,死抓着老侯爷最后一丝血脉不放,总以为抓住他,侯府就不会败落,是我错了,错了啊!”
宋老夫人接连叹息,血缘重要,可是想早已经知道宣平侯府会在她手上败落,可当这天真的到来时,她内心的痛苦简直是无处可说。
近来她时常梦到老宣平侯,他失望的看着她,问她为何没有让宣平侯府的荣耀继续下去,为何一定执着于血脉的继承,但凡换个人,侯府都不至于就此败落下来。
阮溱一时无言,说实话,她无法与宋老夫人共情,她没有体会过她身上那份沉重的责任,不知道这责任一朝坍塌带来的伤害有多大。
可是她知道,宣平侯府,也并非会就此败落下去。
既然想要的是永保这四个字的荣耀,那么换一个更有能力的掌舵者不就可以了嘛。
“老夫人,血缘,其实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它也不是衡量一切都标准,这点,您不是已经明白了吗?”
阮溱将视线放在宋青霓身上。
她这些年一直跟着这位老夫人在冀州,所学所见并不少,观她如今之姿,比宣平侯府任何一位小姐公子都出色,周身的气质,也比宣平侯那个碌碌无为,浑浑噩噩度日的人更适合做宣平侯府的主人。
宋青霓闻言抬眸,见阮溱看着她,心底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她竟然知道……
宋老夫人也同样看向宋青霓,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世子妃聪慧啊!老身是有让霓儿承袭侯位的打算,可是大殷从未有女子继承过侯位,老身担心呐。”
她相信自己一手养大的姑娘,这些天的犹豫只是害怕整个上京城的流言蜚语,这个世道女子总是比男子更艰难,她年少时吃过的苦不想让宋青霓再尝一遍。
“担心?”阮溱对上宋青霓有些慌乱的眼眸,唇畔漾着笑,“我觉得您不必担心,青霓可以的。”
“至于外界传言,那又如何,女子为何不能承袭侯位呢?”
“如若青霓承受不了这些,她确实不能担此责任,可是您不妨问问她,她害怕吗?”
宋老夫人一怔,阮溱的话好像忽然点醒她一般。
她确实,从来没有问过青霓怕不怕,只是自己一直在担忧这害怕那的。
“霓儿,你……”
“霓儿不怕!”
宋老夫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青霓有力的声音打断,她的眼睛很亮,盛满了希望,“祖母,当年领兵在北境击退羌国兵马的煜安王妃和百里夫人是女子,以一己之力让家族成为大殷四大粮商之一的木家家主是女子,齐国以才华名满天下的华臻夫人是女子,这些都是前辈!”
“往近了说,初阳郡主建立了大殷第一支全是女子的军队,她们在战场上的英姿根本不输男儿郎,中书令家的江大姑娘在贫苦的村庄创办学堂,甘愿终身不嫁,只做女夫子让那些可怜的孩子得以识字。”
“她们都是女子,做的却比许多男子都要出色,所以,霓儿不会害怕,只会相信自己也可以,有生之年,霓儿定能重现宣平侯府百年前的辉煌!”
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少女的崇敬以及甘愿承担责任的决心一丝不落的飘进了阮溱的心里。
她看着宋青霓,就好像在看一颗冉冉升起的,明亮的,充满希望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