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脾气好,性格温润如玉,却喜欢管闲事。
末世前弄死的垃圾一堆,从不禁杀伐。
江宇小时候也质疑过,信教的人不应该不嗔不痴,不动口业,不杀生的吗?
师父那次说的话做的事奠定了他的人生根基和三观。
说话在做事之后。
师父做的事,就是下山杀了个人。
死的是个偷小孩的人贩子头目,手上十几条人命,死有余辜。
背后有人,捉到几次都判不了刑,几个月就被放出来。
有个丢失小孩的母亲上山进香,请师父卜卦。
师父从不替人占卜,拗不过她的苦苦哀求,做做样子安慰香客。
卦象不好。
一整天,师父早晚课都坐不住,也没心情吃饭,脸臭的一批。
次日天不亮,就带着他下山游历。
废了几日功夫,师父把心心念念的人送去往生,整个人都通透了。
宵夜时,师父吃了两大碗面,加了四块红烧肉。
他记得清晰。
师父打了好几个饱嗝。
江宇挑着面条,半口也吃不下:“师父,修道不是要清静无为吗?”
“您都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消停点。”
老道士笑了笑,看着小徒弟:“哪学的歪门邪道。”
“道家信奉顺势而为,遵从本心,心有不爽就打爽了为止,不然道心不稳。”
“道心若是不稳,还怎么静心修行。”
......
回忆中醒来,江宇嘴角浮起苦笑。
他绝对遵从本心。
唯一的区别,就是师父的本心和他的本心不怎么一样。
江宇害怕师父对他失望,一直没勇气回来。
见清虹看他的眼神担忧,语气故作平静。
“总要面对。”
“拖太久了,三年前我就该来一次,念念往生咒也好。”
云山观周围村落稀少,没有深林,丧尸异兽小猫小狗两三只。
以师父的修为,都不够热身。
江宇知道师父的结局,寿元枯竭,坐化在三清殿蒲团之上离世。
前世,他来过一次。
收殓尸骨,整理遗物,诵念往生咒,在道观后院篆刻石碑。
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他没有勇气再经历一次。
山路蜿蜒,除了草木茂盛些,两旁景物没什么变化。
两人不经意间对视,心中五味杂陈,
上次走这条路时,他们还是陌生人。
不知姓名,不知过往,算不上朋友,一生都不会有交集。
道观门前,江宇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山下,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听师父说,云山观之前极其宏伟,十几处大殿,覆盖整座山。”
“石刻、古建筑数不胜数,全部毁在那场郯庐大地震。”
“我...”
清虹看出主人的忐忑,伸手推开山门,微笑着说道:“我陪你进去。”
“爷爷以前教过我,恐惧只存在于人的内心。”
“直面后,也不过如此。”
庭院里,荒草蔓延,早就没有了路。
清虹凭着记忆向主殿走去。
反观江宇,变成了一个胆怯的孩子,手足无措站在山门外。
面对蛊雕,面对穷奇,面对儒家圣昀,阴司鬼帝,他都不曾有过退却的想法。
此时此刻,江宇怎么也跨不过眼前小小的门槛。
清虹见主人没有跟上,反身回来,拉起他的手。
笑容温暖。
手心温暖。
江宇抬起头,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用尽全身力气迈过门槛。
“走吧!”
迈过去也就过去了,江宇表情轻松许多,只有眼神略显不安。
三清殿门开着,里面没有被肆虐过的痕迹,一如往常。
神像角落多了几道蛛网,上面粘着飞虫的空壳。
没有尸体!!!
江宇记得清晰,前世他回来时就是此时此刻,日期一天不差。
当时师父的遗骸保持打坐的姿势,跪坐在三清像前蒲团之上。
道观里有存粮,院子里种着蔬菜。
他在道观里住了几个月,实在受不了孤寂才决定离开。
期间没有遇到任何幸存者。
道观很小,客房五间,大殿两座,杂物房两间。
空无一人。
清虹意识到师父结局不太好,安慰道:“别多想,你也看到了,这地方连只丧尸都没有。”
“不会有事,师父他老人家或许是出去云游了。”
江宇跪在蒲团上,凝视三清神像,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早点上山,师父或许...”
“师父说不让我回来,我就真的听话不回来,世上哪有这种不肖徒。”
三清像不会说话,两位老者慈眉善目,看着迷茫的信徒。
太清像斜着,看向别处。
江宇并未在意,取出毛巾,做着以前做过无数次的工作。
擦拭神像,整理香案。
清虹衣裙精致奢华,此刻挽着袖子,用门后的扫把清理蜘蛛网。
身上、脸上沾满灰尘毫不在意。
江宇站在神台上,弄脏的毛巾扔下来。
清虹接住,在水盆里清洗干净再递过去。
两人一直忙到傍晚。
收拾干净,江宇把太清像归位,转动时,脚下传来机扩声。
他尝试左右旋转,机括声清晰,却没有机关开启。
激活渊海,三清殿构造印入脑海,每处都很熟悉。
最后,江宇视线落在三清像后面,那里有间他不知道的静室。
天道异能分开墙壁,静室狭小,长宽三四米,一个书架,一个蒲团。
依旧没有尸骨。
蒲团边上压着一张纸,寥寥几个字,行文潦草随意。
饶是如此,仍然认得出是师父笔迹。
江宇看过纸条,小心折好收起,长长舒了口气,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清虹守在静室外,不敢擅自闯入,见主人出来赶紧迎上去。
“师父在不在?”
江宇对着三清恭敬行礼,看向清虹柔声回道:“一切都过去了。”
“师父八十几岁高龄,羽化不算坏事。”
想起纸条上的留言,江宇笑容发自内心。
师父就是师父,对小徒弟了如指掌。
所有的迷茫,所有的困惑一扫而空,心魔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