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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喑风情,纵有一颗单纯善良的心,又有几人相知相识。

初恋往往是有花无果,花越绚丽,结果越失望。

钱森的第一次初恋就因为女方母亲的一句话:「这小伙子头发咋这么密,贵人不顶重发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分手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钱森依然带了自己精心做的一饭盒饭菜,还破天荒地买了一罐可乐。

钱森收入很低,上一世的九三年刚毕业时每月只有150元,常常捉襟见肘。

沙土公路两侧矗立白杨,枝条遒劲、在寒风里摇摆。路边沟里、灌木丛中不时可见巴掌大的金黄色叶子,在秋风的指挥下窸窸窣窣地歌唱。

从市内到郊区的林业站,需要坐45分钟的班车。

车次很少,钱森捧着铝饭盒,足足等了30分钟,到林业站已经快中午。

林业站在松花湖水库的附近的王村村口,是一座二层小楼,附近是茂密的亚温带森林——大兴安岭的余脉。

松花湖风光秀丽,遍地是白桦林和落叶松,野生动物丰富。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这是形容东北地区物产丰富的谚语。

棒打狍子是说家里来了客人,猎人拿个木棒子出去,不一会儿就能打死一只傻狍子回来做下酒菜。

关东地方江河纵横,鱼类多达几十种,无船无网的人们都能抓到鱼吃,妇女们去河边洗衣服,用瓢舀水时都能舀上几条鱼来。

野鸡飞到饭锅里是指野鸡很多,而野鸡最怕老鹰,一旦被鹰追逐,则顾头不顾腚乱撞,有时撞入屋里饭锅里。

和钱森的喜好相反,林瑾萱很讨厌单位的附近荒凉。

「森哥,你以后别来了!」

二人沿着湖边小径散步时,林瑾萱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让钱森大吃一惊。

「瑾萱,你怎么了?」

「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林瑾萱把脸别过去,看向松花湖对岸,那里是一片土黄色的落叶松树林,碧波微漾,水中斑斓的色彩好像一副扭曲的抽象画。

「你妈对我不满意吗?」钱森小心翼翼地问。

上周林瑾萱妈妈来过一次,钱森请她们母女二人一起在附近的农家饭馆吃过一次饭。

一餐农家乐花费了五十多元,只有一荤三素,钱森请客,事后吃了两周咸菜。

「那只是一方面,主要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钱森没有再追问下去,沉默了。

「我下个月,要调回家乡去了。」林瑾萱扭过头,眼睛里闪着泪花。

钱森知道林瑾萱的家乡,离这个地级市八十公里是一座小县城,她爸爸是县公安局的一名派出所所长。

「我有空去看你!」

钱森临别时给了林瑾萱一个最后的拥抱,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钱森不敢回头,因为心如刀绞、已经泪流满面。

松花湖景色很美,可是,这以后和钱森会再有半点关系吗?

晚秋的午后,阳光清冷,风很大,钱森走得很吃力,往日半个小时的路程,钱森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来到路边只有一块木牌的车站。

浑身哆嗦着,终于等到了公共汽车。车里只有零零星星四五个人,钱森选了一个靠近车窗的位置,木头一样枯坐着。

「嫌贫爱富,说什么不合适,还不是嫌弃自己没本事儿!」

初恋没有电影里的海誓山盟,有撕心裂肺的感觉,却缺少依依不舍的形式。

青杏咖啡厅,是钟晓婷很喜欢的一家,那里无拘无束。

大都市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一条条路名,陌生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新建筑。

对于93年一毕业就到米尔城打拼的钟晓婷而言,两年间城市不停的变化更新,让她感觉自己好似一片浮萍,在这个城市里毫无根基。

刚偶遇青杏咖啡厅时,“青杏”二字犹如一名少年,初相识就施施然走进了钟晓婷的心里。

仿佛,慌张的心有了归属,漂泊的小船有了一个温馨的港湾。

咖啡还是熟悉的那个香浓,不知道是情之所寄,还是心之所依,这两周钟晓婷试过好多家同一品种的咖啡,总是觉得青杏的最好。

「一杯卡布奇诺?」年轻的男侍应生微笑着问。

「嗯。」钟晓婷回以微笑,看向侍应生,很帅,青涩,应该刚来不久。

对面墙上的卡通米老鼠招贴画换成了泰国木雕,和美式乡村风格有点不搭。

钟晓婷拿出了新买的书,《悠然对话》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女士,您的咖啡,还有,这份酸萝卜是老板送您的。」瘦男孩用手推了一下鼻子上的黑框眼镜,羞涩地轻声说道。

「替我谢谢邹老板!」钟晓婷会心一笑。

酸萝卜薄如蝉翼,爽脆酸甜,是店里宽叔的独门手艺,钟晓婷的最爱。

「应该快到了。」钟晓婷看看表,柏涛菲诺牌子的,这是集团作为大中华区业绩第一名的奖品。

钟晓婷心里唏嘘。

四万多的价格,自己并未看在眼里。

但对于这份荣耀,钟晓婷还是颇为自豪的,这意味着,自己再也不是那个职场菜鸟了。

「婷婷,又是你早到!」一名女孩,身穿桃红色崭新套裙,蹦蹦跳跳地蹿到钟晓婷面前,还故意在钟晓婷面前转了一个圈。

「圣罗兰春季新款,怎么样?」

「不错,Fit well!」钟晓婷面露欣赏,由衷赞许。

「哎哟,婷婷,你买新衣啦!」女孩表情夸张,欣喜惊呼。

「上个月业绩奖,不是我败家。」钟晓婷有些羞涩地瞥了一眼叶梅,随后低下了头。

叶梅是独女,父亲是全城排行前五的地产大亨,自己的那套小三居,还是叶梅帮忙给的折扣。

「这是最新款哎,我看了好久,米尔城没有专卖店,要去香江才能订购。」拜金女叶梅死死地盯着钟晓婷的手腕。

「亲爱的,你喜欢,就拿去吧!」钟晓婷一狠心,摘下手表,双手恭恭敬敬地推了过去。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这是你的奖励。」话虽然这样说,不过叶梅的手依旧伸向了腕表。

「真不错,好漂亮。」

叶梅戴上腕表,爱不释手。

「小婷,要不六万块,让给我吧!」

「送给……哎,成。」钟晓婷本想说送给她,但是一想到这大小姐的脾气,还是点头同意转让了。

「谢谢你,婷婷,么么哒,你太好了。」叶梅麻利地取出支票本,刷刷刷填好数字,然后递给钟晓婷。

「发票和保修卡,我下次给你。」钟晓婷微笑着收下支票,然后把菜单递给她。

「一杯猫屎咖啡,一份蔬菜玉米粒沙拉,一份三明治。婷婷,你还要啥不?」叶梅喊来侍应生,点了老三样。

「我要一份三文鱼沙拉。」钟晓婷略一思索,决定换一下口味。

「呵呵,你,变坏了。居然要吃腥。」见侍应生走远,叶梅一字一顿地调侃完闺蜜钟晓婷,自己捂着嘴乐不可支。

「你还说,上次谁失恋,骂男人都是没良心的来着?」两个女孩在卡座上闹了起来。

菜品上齐后,两人边吃边聊。

青杏咖啡厅距离钟晓婷的小区也就两条街,因此钟晓婷没开车。

「咦,这人怎么好像墨云飞?」钟晓婷快跑几步,利用等红绿灯的间隙,上下打量起来。

“甲”字脸型,熟悉的剑眉,双眼皮,大眼睛,刚毅的嘴唇,挺直的鼻梁,乌黑细密的中分发型。

「这不是墨云飞还能是谁?」钟晓婷心里五味杂陈,涌起波澜。

「墨云飞?」钟晓婷喊了一声。

男青年转头看向了钟晓婷,神情疑惑,似乎在努力地回忆。

「你是…?」男青年迟疑地开口问道。

「墨云飞,我是钟晓婷啊!好久不见,你怎么了?」钟晓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对不起,我叫钱森,你认错人了。」男青年看向钟晓婷,表情真挚坦诚,看不出一丝慌乱。

「我们…,云飞,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钟晓婷问道。

钟晓婷也是满腹狐疑,记忆中的墨云飞不善于伪装和撒谎,和陌生女孩说话都会脸红。

「真的记不起来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儿,先走了。」男青年讪讪地笑了笑,转身大跨步消失在人流中,只留下钟晓婷在风中凌乱。

一进门,甩掉拖鞋和坤包,钟晓婷就冲进书房,取出一本影集,翻找起来。

「太像了,除了发型不同,就是一个人嘛!」钟晓婷赌气地将相册重重合上,呆坐在单人沙发上。

「如果说不同,还有一点,就是气质变化太大了。」钟晓婷弯下腰,左手肘支着下巴,右手又翻阅相册,盯着照片回忆起来。

五年前的墨云飞,在大学校园梧桐树下,眼神清澈,笑容灿烂,朝气蓬勃。

今天见到的年轻人,眼神阴郁,笑容生硬,仿佛历经沧桑,老成持重。

「是有点不同啊!」

钟晓婷叹了一口气,用双手搓了一下头发,仰坐在沙发上。

「爱情始终是一件神秘的东西,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钟晓婷的脑海里,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蹦出这样一段话。

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无数久藏心地、不忍扰动的情愫和记忆碎片,一起被冲刷飞溅起来,充斥着脑海。

两滴泪珠无声地滑落,继而泪流如注。

伤心、委屈、遗憾、辛酸、苍凉,这是怎样复杂的感情啊!像炸药被引爆,让人瞬间难抑。

「原以为他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是翻版的历史,谁知道,造化弄人,竟是重新偶遇与开篇。」

钟晓婷突然停止了哭泣,坚强了起来。

「既然老天给了我新的机缘,我一定不会放过,我要努力,就当是重新开始。」

钟晓婷咬咬牙,一股不服输的狠劲暗暗在心头浮起,越来越大,慢慢地充斥了全身。

一连找了两天,都没见到墨云飞的身影,钟晓婷决定先缓缓,国庆后雇一个私家侦探。

星期三下午是例行的拜访客户时间,钟晓婷是投资客户部副总经理,不用逐一拜访,抽样,四十名普通员工,抽到谁就陪谁一起去。

「钟总,上次徐欣怡的事情,能不能做个检查就算了?」金康宇讪讪地过来求情。

「金经理,不行的,一定要按制度处理。」钟晓婷看向金康宇,见其脸色不好看,缓了缓,思忖一下安慰道:「你劝劝徐欣怡,不要在乎一两次得失,工作哪有一帆风顺的。让她加把劲儿,等业绩上来了,收入自然也就上来了。」

「好吧!谢谢李总鼓励。」金康宇见钟晓婷态度坚决,知道多说无益,起身离开办公室。

「李总,已经预约好了,我们出发吧!」业务员韩美华打来电话提醒。

「好,你带上录音笔和调查表。」

钟晓婷在电脑系统中填好外出单,和韩美华出发了。

「三十六楼,李总,这客户说她认识你。」在公司车上,韩美华和钟晓婷聊天。

「哦?我咋没印象。」

「康青怡,四十岁,心理医生,也是凯贝瑞华事务所的老板,说上次在集团的酒会上认识您的。」

「哦,有印象了,是牛津大学的心理学博士。」

「对,那家心理健康事务所开了有八年了,还上过央视栏目。」

「…」

东信广场总计285米,是米尔城第三高楼,鳞次栉比的玻璃幕墙直上云霄。

客户拜访很愉快,在韩美华请康青怡填写表格时,钟晓婷出门时去卫生间。

「钱先生,您的症状已经…」

钟晓婷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侧脸。

「墨云飞!他怎么在这里?」四顾无人,钟晓婷放慢了脚步,拿出手机,假装在看信息,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强迫症这种疾病会导致患者产生不必要的、反复出现的思想、想法、冲动和行为。」男医生用声音很好听,低沉并带有磁性,耐心向“墨云飞”解释着。

「可是,医生,我感觉自己记忆力很差,总是记不住一些事情。」

「钱先生,根据刚才的评测,你这种症状通常被称为刻意遗忘,也可以被称为意志性遗忘或主动遗忘。它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

正在这时,康青怡走了出来,钟晓婷急忙微笑着打招呼。

「康总,怎么样?您对小金的工作还满意吧?」

「挺敬业的靓仔,呵呵呵,走,我们去咖啡水吧,请你尝尝曲奇饼,我新学的手艺。」

二人肩并肩走到办公室一角,在高脚椅上坐了下来。

「嗯,很美味,很酥脆,加了杏仁了吗?」

「你觉得打碎的好,还是原粒的好?」康青怡嘴角微微上翘,开心地看向钟晓婷。

「个人口味,我喜欢原粒的,口感更丰富一些。」

「呵呵呵,我也是,就吃一两块,打碎的尝不出太多杏仁的味道。」

二人聊了几句,钟晓婷话锋一转,请教康医生。

「康总,人真的会自己成功忘记某段记忆吗?」

「会的,但一般都是在极端情况下,例如肉体或精神创伤。怎么,你有朋友是这种情况?」

「是啊!我以前的男朋友。」钟晓婷扭捏起来。

「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忘记某些事情,但不能完全的忘记,尤其是某些重大或深刻的事件。」

康青怡笑了笑,作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学博士,自己怎么能看不出钟晓婷的心理。

「其实这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的一种隐藏,强迫自己不去想,或者强迫自己认为那是梦境或故事。久而久之,自己也就淡忘或相信了。」康青怡叹了一口气,这还是轻微的,严重的就会出现妄想症。

「哦」,钟晓婷不敢直视康青怡的眼睛。

「在记忆里面,总有一些瞬间,经历时没什么特别,回想时却胜万语千言。」

钟晓婷回到家里,坐在书桌前,忽然想起了简·奥斯汀《理智与情感》中的一段话。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刻意选择遗忘自己?」

钟晓婷仔细回忆起来,自己与墨云飞的相识、相知,以及后来发生过的那些事情。记忆像电影画面,一幕一幕在脑海闪现,心情激荡,难以自持。

正在这时,钟晓婷的手机铃声响起。

「大姨,你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小娟,我已经调到米尔城规划局了,你妈也过来了,她病了……你抽空来一趟。」

「她怎么了?」

「三个月前你妈妈大病了一场,烧得迷迷糊糊的,总是在睡梦中喊你,……后来我送她去医院……」电话那边金秀华哽咽起来。

「大姨,你说话啊~!」

「本来你玛德检查报告出来后,就不让我告诉你,现在看来没多长时间了……你来米尔城医院……肿瘤医院……」

「啊?我妈得癌症了!」钟晓婷大惊失色,握着电话一屁股坐在卧室床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