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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害皇嗣是死罪。鉴于淮嫔失子在先、失心在后,皇帝赦免了淮嫔的死罪,只将她驱逐出宫,罚入奚郸妙庵修行,永世不得出。皇后对此没有异议,只问是否需要通禀太后与太妃一声。皇帝考虑良久,决意不惊动二圣,只由皇后安排即可。

敏荷听说了对淮嫔的处置后,前往升宁宫觐见了皇帝,向皇帝请命,要陪同淮嫔一起前往奚郸妙庵。皇帝不解,他问敏荷为何如此。

“臣妾多承淮嫔娘娘照顾,当初臣妾受惊病倒时,是娘娘几次三番前去探望,还托人从老家打听到祛惊辟邪之法,为臣妾治病。娘娘待臣妾情同姐妹,臣妾有感于心,一直苦于无由相报。

此次,淮嫔娘娘因癔成狂,伤害致儿,其中亦有臣妾疏失匮顾的责任。臣妾愿与娘娘共同承担罪责,这是臣妾回报娘娘恩情的心意。”敏荷语带哽咽,对淮嫔的遭遇满含同情和怜惜。

皇帝已经拒绝过敏荷一次,此刻再听她提起,心中竟生怨气,“你陪淮嫔出宫,致儿要怎么办?你身为致儿的养母,难道不该为致儿考虑考虑吗?”

敏荷抬起头望着皇帝,情真意切地说道,“陛下,臣妾就是为致儿考虑过了,才会做出这种决定的。臣妾只是夫人的品阶,对致儿的助力有限。臣妾能做的,只是以身作则,教致儿担当责任、重恩念情而已。”敏荷顿了顿,神色更显凝重,“臣妾自请离宫还有另外一层用意,虽然陛下认为臣妾对致儿遇害之事没有责任,可是众口铄金,臣妾担心有人会以此事做文章,离间臣妾和致儿的感情。与其等到别人来挑拨,不如臣妾此刻退身,一来自证清白;二来……”敏荷拭去眼角的泪水,“臣妾不希望致儿误解臣妾。致儿还小,臣妾担心他被人怂恿。如果臣妾继续抚养致儿,致儿要经受的压力会比之前更大。”

皇帝不得不承认,敏荷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后宫中最忌讳的就是污点。无论是宫人、宫嫔、皇亲还是主上,所有人都很忌讳污点的存在。不止是后宫,前朝也是同样,官场上对污点的介怀只会更严重。

邱望致落水就是敏荷的污点。诚如敏荷所言,如果她的看顾地更仔细一些,也许这场祸事就不会发生。

淮嫔虽忆子成狂,却也可以慢慢调养治病。可是伤害了邱望致后,淮嫔就获了死罪,再无生机。这是邱望致的无妄之灾,更是敏荷的无妄之灾。只有淮嫔,因为自绝了生机,而无所谓对错福祸。

“你决心已定吗?”皇帝看向敏荷,对这一贯诙谐逗趣的女子突然流露出的哀愁忧郁感到陌生。在敏荷眼中,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恩宠?权势?声誉?自在?皇帝知道,他从来未曾真正了解过敏荷。敏荷就像她自己的棋路一样令人捉摸不定。

“是。臣妾绝不会后悔。”敏荷躬身扣倒在地,“请陛下成全。”

皇帝对敏荷给他制造的这个困境有几分莫名的焦虑,敏荷这一走倒是容易,可是之后呢?之后的之后呢?“淮嫔此去,是永世不得离开。你呢?你要陪她永世吗?”

“……臣妾此去,是为赎罪。何时归来,敬待天意。”敏荷伏在地上,声音撞击在砖石上有股逼人的闷响。

“敏荷,朕还是那句话。此事中没有你的罪责。你不必心怀愧疚。你既然追随天意,那便循天意而去吧。”皇帝走到敏荷身边,将她扶起,托着敏荷的胳膊,感觉有千钧重。“敏荷,你这是何苦呢?”

敏荷握住皇帝的手,眼中蓄泪,面上含笑,“陛下,臣妾不苦。臣妾只希望陛下不要怪臣妾。臣妾无能,既没能为陛下分忧,又没能照顾好望致,实在是辜负了陛下的恩情。”

皇帝将敏荷拥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肩背,低声呢喃道,“敏荷,照顾好淮嫔,照顾好自己。别让朕担心。朕一直猜不透你的心思,此时此刻,更是不懂你心中所思。你何时能让朕懂一次呢?”

敏荷回拥着皇帝,笑中带泪,语气轻盈,“臣妾不要陛下懂,陛下懂了臣妾,便不再理臣妾了。”

皇帝亦笑出声,“你有这份心,朕就知足了。你是个通透的人,朕希望你一直这样通透……别让朕失望。”

“臣妾谨记陛下厚望。”敏荷退出皇帝的怀抱,施下一礼,转身而去。

敏荷陪着淮嫔离开了皇宫。出宫前,皇帝去见了淮嫔最后一面。淮嫔掐了一把梅花,嬉笑着让“沄哥哥”闻花的香味。皇帝作势闻了一下,说香气怡人。淮嫔立刻笑着拍手,说要把花送给“沄哥哥”。

皇帝接下了花,留给淮嫔一枝,让淮嫔别在衣襟上,还教了淮嫔一句诗“梅开引冬意,喜做傲骨人”。淮嫔撅着嘴,不要背书。皇帝笑着轻抚淮嫔的脸庞,告诉她乖孩子都要背书,只有背书背的好了,才能让大人喜欢。淮嫔摇头,说她不要大人喜欢,她只想要自己喜欢。皇帝虽觉得淮嫔说的是童言稚语,可是细细品味却又觉得其中蕴着“大人”难解的道理。

不想背书的淮嫔将衣襟上的梅花取了下来,别在了皇帝的腰间。笑眯眯地要教皇帝背书。她教的诗很简单,“一朵梅花墙角开,羞遮娇颜等人来。有风偷闲经此过,因怜生爱把花摘。”

淮嫔告诉“沄哥哥”,爱花就要把花留在树枝上,如果把花摘下来,花就死了。

听了淮嫔的话,皇帝险些落下泪来。他轻抚着淮嫔的手,告诉淮嫔,要听谭姐姐的话,要让“沄哥哥”放心。

淮嫔眼中有困惑闪过,她伸出手指沾了沾皇帝眼角的泪水,轻轻舔了舔,“是咸的。沄哥哥的眼泪是咸的。我要甜的,我要沄哥哥的眼泪是甜的。”

皇帝微怔,想起了淮嫔说过的一个故事。淮嫔幼时,曾经因为父亲的正妻对她管教严厉而心生委屈。她的母亲告诉她,身处艰难的人,眼泪都是咸的;身处喜乐的人,眼泪都是甜的。淮嫔不信,于是母亲沾了淮嫔的眼泪,让淮嫔自己品尝。淮嫔尝过,竟然真的是甜的。从那以后,淮嫔就把正室夫人的刁难当成了喜乐生活的一部分。

望着淮嫔离去的背影,想着淮嫔对他的祝福,皇帝的心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