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八年出入门户及即席饮食,必后长者,始教之让’,
这句的意思是,等孩子到了八岁的时候,出门进门,坐桌吃饭,应让长者为先,让他们知道对待长辈应该尊重。”
说完,礼官阖起手中的《内则》,跪拜道,“陛下,今日的授课就到这里,臣告退了。”
盛君年立即起身,鞠躬道,“先生辛苦了。”
御书房内,礼官慢慢退下,小皇帝噗的一下子趴到龙案上。
只吓得一侧的陈公公疾呼道,“陛下您怎么了!”
小皇帝对着陈公公的方向转头,脸还贴在桌面上,顿时一张肉乎乎的小脸积压变了型。
他嘟着嘴一副哭腔,“礼官日日来讲家庭伦理,那些朕早就倒背如流了,究竟还要听多久......”
陈公公急地在一侧叹息,这毕竟是摄政王的吩咐,他可不敢妄加评断。
没有得到想要的安慰,小皇帝直起身,抽出一张全新的宣纸,摸了一把脸,欲哭无泪道,“还有那一百遍礼记,朕要抄到何年何月......”
早知如此,那晚打死他也不会去下药,结果倒好,皇叔非但没给他半点好脸色,反倒罚他又是上课又是抄书的。
主打一个,他违天悖理,目无尊长。
陈公公可不知道小皇帝干的那等大事,只当小皇帝是因贪玩被罚。
他手下忙着为小皇帝研着墨,脑中却在想着法的找新鲜事说给小皇帝听。
“这不言公子当真是个妙人儿,老奴听闻摄政王今日特地差人寻了几箱玉石和檀木送到月园去了。”
小皇帝落笔,写下【父母有过,下气怡色,柔声以谏】,随口应到,“嗯......不言哥哥喜欢雕刻,想来皇叔也是投其所好......”
陈公公继续推着墨条,又说道,“昨夜摄政王不是没与您用膳,老奴听闻,摄政王是去了月园。”
小皇帝抄书的手一顿,皇叔昨夜去不言哥哥那儿用的膳?
不对,盛君年突然意识到什么,投其所好?皇叔何时会做这等事了!
他面露惊讶,难道皇叔......不会吧?
顾西望一身红黄相间的蟒龙袍,腰间搭配青色的玉石腰带,他一手持剑,一手端着一长条盒子。
英姿飒爽,潇洒进殿,随后袍身一甩,单膝跪下道,“陛下!”
盛君年面露喜色,果然,他的西望哥哥穿这身就是好看,他要命尚衣局再赶制几套,让西望哥哥日日换着穿。
“陈公公,你退下吧,朕有话单独与顾少将说。”
小皇帝满眼都是顾西望,只抬手对着身侧研墨之人摆了摆手。
陈公公轻轻放下手中的墨条,朝着小皇帝行礼道,“是,老奴告退。”
见人走远,盛君年立即跑到顾西望身侧,双臂环上他的脖子,丝毫不在意少年将军身上的热气。
盛君年亲昵地蹭了蹭,撒娇道,“西望哥哥,你今日怎来的如此晚?”
顾西望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耳尖,小皇帝娇嫩的脸颊正蹭着他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尽数扑在他的脖间,他轻声咳了咳,抬手道,
“臣给陛下带了礼物。”
盛君年这才起身,一脸疑惑地打量着顾西望手中的木匣。
上一世西望哥哥便木讷的很,即便后期两情相悦,他也鲜少会送礼物,这次是怎么了。
不过,能收到礼物,盛君年内心还是无比欣喜的,他将盒子夹在腋下,另一只手去牵顾西望。
顾西望顺着他的力气起身,跟着一起来到龙案前。
他俯身看着才到自己胸前的陛下,他从未想过,两人关系可以这么近。
也从未想到,年少时的悸动如今竟能得偿所愿,虽陛下没有明言,可他能感觉到,陛下心悦于他。
小皇帝将木匣放到龙案上,他双手按住,半趴在木匣上,一双灵动的小鹿眼转啊转,
“让朕猜猜,木匣里会有什么呢......是京城最好吃的那家桂花糕?或者城西机关张那里的小玩具?西望哥哥,对吗?”
顾西望轻轻摇了摇头,盛君年想不到别的可能,因为上一世,他送自己的也无非那些东西。
木匣被打开,露出礼物的一角,是丰富的色彩。
盛君年一怔,随即将整个木匣盖子掀开,是......风筝!
“你,你怎么会......”
灵动的小鹿眼一瞬间被眼泪占据,满脸惹人怜惜的无助感。
顾西望俯身将人揽入怀中,他揉着盛君年的后脖颈,轻声道,
“先帝御驾亲征前,曾带陛下在御花园放了半日的风筝,臣当年怕惊扰圣驾,便一直躲在假山后面。
那是臣见过最开心的陛下,自那之后陛下从未那般笑过。
臣不自量力,也学先帝送陛下一只风筝,臣自知取代不了先帝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但至少,请给臣一个哄陛下开心的机会。”
盛君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这一世好像真的变了。
不,准确来说,是从不言哥哥落水之后开始,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不是,正如不言哥哥所说,这一世他真的可以与西望哥哥白头到老?
殿外,一方花丛乱晃,只见一抹绿色一闪而过。
景阳宫内,绿衣小宫女伏地不起,全身瑟瑟发抖。
坐于上方的华贵女子呷了一口茶,随后将茶杯缓缓放下,她姿容姣好,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但那双眼眸却像装了世间沧桑,似早已看淡万般红尘。
她抬眸看向一侧的女官,柔声问道,“醉容,你怎么看?”
被唤作醉容的女子一身精致宫服,她转身面向华贵女子,轻声道,
“回太后,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心思单纯,多年来在摄政王的教导下心怀天下,仁政爱民。”
承暄太后轻啧一声,假意责备道,“乌女官,你明知哀家问的并非这些。”
乌醉容面露淡笑,“太后心中早有决断,不是吗。”
“你呀你,不愧是与哀家一同长大的,哀家肚子里的蛔虫估计都没你这么机灵!”
两人像是多年的姐妹相互嬉闹着,随后,乌醉容看着下方花容失色的小宫女,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结结巴巴回道,“奴,奴婢,名,名唤绿芜!”
承暄太后点了点头,乌醉容便沉声道,“之后,你便在景阳宫服侍吧。”
小宫女似得了什么巨大的恩典,立即磕头道,“多谢太后开恩!”
乌醉容对着小宫女摆了摆手,对方立即退出了大殿。
见承宣太后微微颦眉,她立即走到太后身后,抬手为她轻轻揉着太阳穴,叹息道,
“先帝去了这么多年,您也跟着操劳了这么多年,年纪轻轻的就落下这时不时头疼的毛病,要臣说吧,您就该少操点心。
这朝前朝后都有摄政王替您担着,陛下如今也长大了,您也该好好修养了。”
承暄太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享受这此刻的舒适,她轻声道,“还有最后一件事了,只要这件事办完,哀家再也不操心了。”
乌醉容无奈道,“摄政王有他自己的看法,这么多年了,您明里暗里的给他相看了多少名门贵女,摄政王何曾正眼看过一人。”
“唉......话虽如此,在哀家眼里,他如家弟一般,这么多年,为了大盛,为了小年不分昼夜的辛劳,他不成家,哀家总感觉有愧于他。”
太后突然长长的叹息一声,轻笑道,“小年如此,虽对不起先帝,但这样也好。将来皇位便传给摄政王的子嗣吧......”
偌大的景阳宫沉寂下来,只剩下两个容颜依旧但却历经沧桑女子的叹息声。
“今日的汤太咸了。”
低沉平稳的点评声自微笑的摄政王口中而出,随后他放下勺子,拿起玉筷夹了一块鱼肉。
入口,他微微蹙眉,半晌从嘴里吐出四五根小刺,他抬眸看向对侧之人,柔声道,“言言,本王喜欢刺少的鱼。”
见他筷子又转向另一盘菜,沈言直接起身夺过他的筷子,指着月园门口,忍无可忍道,“爱吃吃,不爱吃出门左拐!”
秦渡寻着他指的方向,笑着纠正道,“言言,本王的承乾宫是出了你月园后右拐,若下次夜袭,莫要走错方向。”
今日的晚膳设在院中,红杏与二狗躲在远处观摩着这两人的大战。
摄政王从第一道菜便开始挑毛病,而不言公子从一开始的微笑,到咬牙切齿的笑,再到现在的反抗,也是难为他了。
不过,那可是摄政王啊,估计也就只有月园的不言公子敢如此对摄政王了。
沈言瞪着秦渡,看在那几箱子好料子的份上,他今晚没给放辣椒。
结果呢,对方竟挑三拣四!
“言言,筷子还给本王,你若是此刻不让本王吃饱......”
秦渡将后面的话省略了,但沈言看着他的眼神,侵略性极强,他将筷子塞回秦渡手中,骂骂咧咧道,“吃吧,吃不死你!”
随后,他转身回了房间。
奇怪,他脸红什么?
秦渡看着沈言离去的身影低笑,随即拿起筷子继续开始吃饭,不得不说,手艺确实不错。
除去口味稍微有些重,其他的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秦渡想着,反正来日方长,人他都可以慢慢调教,更何况厨艺呢。
一黑影自月园外进入,疾步走来,在秦渡耳边俯身说了句什么,秦渡轻哼一声,
“既然来了,那便让他们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