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醒来,褚师潼发现,司景离已经不在枕边了。
时候不早了,洗漱更衣完,褚师潼草草吃了个早饭就乘上马车前往皇宫方向。
这次前往开元寺祈福不是自己单独出发,而是要先去宫中等宫里的马车一同前往,褚师潼这会儿去,是为了跟宫中的马车汇合。
等大部队集合完毕到开元寺的时候,初阳刚生。
年初的祈福基本就是走个过场,因为始终都要来这么一次的,多半都在祈福香上过了之后就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开了。
也正因为年初的原因,开元寺的人不少,不光只有皇亲国戚,也有不少老百姓来上香的。
褚师潼跟着走完上香的流程,转头趁无人注意就悄悄混了出去。
刚才上香的时候,无极大师那个糟老头子盯着她一直看,让褚师潼感觉没什么好事,索性还不如先跑了,省的那老头子再找上门来。
开元寺的后院里,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高百尺,据说这棵银杏树已经生长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之所以年初就来开元寺,是因为有“树系红绳,愿予必成”这样一个说法。
大致意思就是把想祈求的愿望写在红色的丝带上,系在树上,越大越古老的树越有灵性,这样如果有路过的神仙看到,没准儿就能好运的实现愿望。
褚师潼上辈子还信一两分,不过她可没傻乎乎的写自己的愿望是登基,要是这样写了没被神仙看到反而被褚师御先看到了,估计神仙来了也就没用了。
她在树下写的愿望基本都是写简单能给别人看的愿望。
例如,褚师御在身边时,她会故意写一些父皇龙体安康之类的话,假装一下自己很孝顺。
或者,司景离在她身边时,她会故意写一些关于世子殿下平安喜乐之类的话,假装深情。
反正她自认为在这棵树下没有真正许过任何一个关于自己的愿望。
树的四周是四面长廊,环绕着整棵银杏树。
也不知怎的,褚师潼今年突然想许个愿望。
她很想知道,自己的母亲究竟还活着没有。
这件事无法搬上台面,私下里寻找起来更是难如登天,但她也不敢让旁人知道,所以在长廊里绕圈走了很久,才缓缓来到了树下。
树下有早就备好的笔墨丝带,这种笔墨是寺庙特制的,只要浸水墨水就会淡淡散去。
丝带在树上绑的时间长了,经历一场雨雪,上面的愿望就会消失不见,不失为一种保护隐私的办法。
听说在早以前,没用这种特质笔墨,曾经天玄国的天皇发现了皇子在丝带上的登基之愿,因此一怒连杀了三个有嫌疑的皇子。
褚师潼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笔执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想要的东西,若是写的含糊不清,怕神仙路过的时候无法看懂视线,又怕写的太清楚,还没被神仙看见就被旁人看见了,惹一些无妄之灾。
思考了很久,决定放弃的时候,忽的听见耳边传来褚师凡的声音。
“小七,你犹豫半天了还不写,难不成你已经没有想实现的愿望啦?”
褚师潼转头,竟看到褚师凡和司景离不知何时来了。
两人能一同出现,还真是稀奇事。
褚师凡今日一身湛蓝色长袍,身高玉立,俊朗英气,看着贼有精气神儿。
褚师潼这些年倒是没发现,她这个堂兄是愈发人模狗样了,他腰间别着一个刺绣的香囊,看着不像是长公主的手艺,长公主肯定不会用光面的绸缎给他做香囊。
不是长公主,那就是谢小娘子了。
褚师潼笑笑,“堂兄何时来的,怎么也不吭声。”
褚师凡上前挤开褚师潼,自顾自拿起毛笔来,在红丝带上写着字,说:“刚来不久,来时候正好碰见世子殿下了,你说巧不巧,我俩在一旁看了你一会儿,男子汉大丈夫,许个愿望还犹犹豫豫的。”
“什么碰巧?本世子才不稀罕跟你一起过来。”
司景离依旧是一身红衣,仿佛入冬之后,整个寒凉院落唯一的一抹红色,即便是见他千百遍的褚师潼再次看到他,都忍不住被他的容颜一次次惊艳。
褚师潼对司景离笑笑,忽的注意到他眉心的那一点朱砂今日未曾点上。
褚师凡放下笔,无奈的说:“世子殿下,我不就在小七面前说了你两句嘛,你至于这么记仇吗?”
司景离冷哼一声,察觉到褚师潼的目光,有些不自在。
“褚师潼,你为何总盯着本世子看?”
褚师潼问:“我不过是瞧着今日世子殿下那颗朱砂没点,有些好奇罢了。”
褚师凡也后知后觉的道:“我说呢!为什么觉得今儿的世子殿下跟平时不一样,原来是眉心那颗朱砂没点呀?”
司景离眉心那颗朱砂痣并非生来就有的,而是后天点上去的,用的是类似于口脂之类的朱砂红膏。
这是泉州的一种风俗,一般是孩童幼时才点在眉心,以当做一种平安的祝福之意,也有说是为了驱邪,眉心点朱砂,邪祟不敢靠近。
“那是小孩子才点的东西。”司景离道:“本世子不是小孩子了,以后都不会点了。”
褚师凡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你前几天不还点了吗?难不成你这几天突然长大啦?”
司景离一时被说的哑口无言,这种无力感在他身上瞬间转化为一种愤怒,化作眼刀瞪向褚师凡。
褚师凡立刻认了怂,耸了耸肩,悻悻地说:“好好好,我不说了行了吧。”
他转身去找地方挂丝带。
褚师潼瞧着褚师凡走没影了,下意识觉得司景离找不到地方出气可能要找自己麻烦,所以习惯性的开始转移话题。
“世子殿下有什么愿望吗?”
司景离这才收了收脾气,“当然有,难不成你没有?”
“我应该没有吧,不然世子殿下先请......”感觉到司景离的死亡注视,褚师潼微微笑道:“我自然也有。”
看来,今年这个愿望,又要搭在司景离身上了。
两人前后执笔,司景离下笔倒是快。
褚师潼则是犹豫了一下,才提笔写下了愿望。
左右所求不敢写上去,剩下写什么,其实也都是无所谓的,褚师潼心里也不是很相信有神明会给自己实现愿望,但她觉得如果能用一个愿望丝带换司景离高兴一会儿,也是很值得的。
褚师潼刚放下笔,就看到司景离鬼鬼祟祟的把红丝带叠了起来,藏进了袖口里。
褚师潼看的一清二楚。
司景离似乎还有些干了坏事儿之后的愚蠢掩饰感,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道:“你怎么写的这样慢。”
“不好意思,让世子殿下久等了。”褚师潼习惯性开始揽锅。
司景离听到褚师潼这样说,自己也有些尴尬,他轻咳两声,道:“没事,本世子原谅你了,对了我想看看你写了什么。”
褚师潼想也没想,就把红丝带递给了他。
司景离还挺惊讶,没想到褚师潼对自己一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
他未曾想过,这张丝带就是刻意写给他看的。
上面不过一句话。
【愿司世子平安喜乐】
看到这上面的话,司景离慢慢红了脸,他把红丝带还给褚师潼,气势没了之前那样的娇蛮,语气也软了几分,道:“我、我刚才不是故意说你的。”
“我知道。”褚师潼一副大度的样子,说:“世子殿下是很好的人,我从不跟世子殿下计较。”
司景离的内心开始愧疚。
“不然,本世子找人帮你把丝带挂上去吧,你在这里等我,就不用动了,一会儿我再回来找你。”
褚师潼猜测,司景离忽然这么说,愧疚可能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愿望。
“那就麻烦世子殿下了。”
司景离拿了丝带,脚步匆匆的离开。
褚师潼望着他的背影,面色平静。
她褚师潼是窥探旁人隐私的人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司景离不让自己看,正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知道。
既然都不想让她知道了,那她非要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褚师潼抬了抬手。
见影出现在面前。
“殿下。”
“一会儿看一下世子的愿望是什么。”
“是。”
说罢,褚师潼心情才好了几分。
独自一人在长廊上慢慢走着。
记得前世就是这个时候,自己碰巧看到了褚师寒挂丝带的景象,然后暗中派人看了他的愿望,才知道褚师寒的愿望居然真的是皇位。
从那之后,褚师潼就对这个不怎么受宠,在朝里也没什么水花的三皇兄,产生了敌意。
走了一会儿,她随便寻了一处坐下。
前段时间发烧时的那个梦,让她至今费解。
那个梦很漫长,几乎贯穿了她对不起司景离的上辈子,但又有一段很短暂,甚至很模糊,她在梦里的时候好像还能勉强知道一些什么,但醒来之后发现关于那一段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
冥冥中感觉,那一段对她很重要。
褚师潼叹息一声,抬眸之时,一条红丝带缓缓飘落在眼前。
她伸手一接,便真的落到了她的手上。
长睫微动,浅如琉璃的眸子望着丝带的目光愈发奇怪。
这条丝带显然是挂在树上很久的,经受过风雨,褪了颜色,但......却能看到墨水的字迹。
若没记错,早在天玄国最后一代天皇的时候,许愿的墨水就已经更换成了如今这种不防水的。
难不成这是好久之前的丝带?
褚师潼随手打开丝带看了看,看到上面的字迹,眉头慢慢拧紧,整个人陷入了某种沉思。
【皇兄昔日救我于水火,我愿无名无分,与皇兄白头偕老,若不能,愿皇兄生生世世得偿所愿。】
最初褚师潼是觉得这或许是天玄朝某个皇族中人写的,毕竟上面的称呼是“皇兄”。
但后来褚师潼愈发觉得奇怪。
皇兄,偕老。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禁忌之事,难不成天玄朝还有什么内部消化的乱伦之事。
不过这也并不是她刚才沉思的理由,因为兄妹乱伦,兄弟断袖,在天玄朝那个混乱的时代也并非罕见之事。
让她忽然沉默的原因是,这张丝带上的字迹和她的字迹有些相似。
年幼时,褚师潼曾听一位书法大家讲过,一个人的字迹,一旦定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就算是失去了所有记忆,只要学习写字,学习曾经的字体,还是会恢复之前的笔迹。
褚师潼盯着这条丝带出神。
直到见影匆匆出现,才打断。
“殿下,世子殿下的愿望是希望...镇国侯可以接受您的身份。”
褚师潼拿着丝带的手一顿,她恍然抬头,好似才想起了镇国公这一茬。
怔愣片刻,仿佛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她脑海里炸开。
司景离是真的很想跟她走的很长远,否则也不会突然想起这样一个愿望,不过......这也代表司景离那边要有所行动了。
不然根本不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司景离在褚师潼心里或许是个娇气包,但绝不会是个蠢货,他若真想做什么事,怕是谁也拦不住。
“知道了,下去吧。”
见影消失在身旁,褚师潼起身,才要去树下找司景离,估摸自己走到那边,司景离也差不多到了。
才走了没几步,一个转弯迎面碰见了无极大师。
无极大师一见褚师潼就立刻笑的眯起了眼睛。
“柒王......”
褚师潼没等他说完,烦躁的转身就走。
“诶诶诶!别走啊!”
无极大师赶紧跑了两步追上,勉强追着褚师潼的脚步并肩走着。
“柒王殿下,之前我跟你说的,你后来想过吗?觉得咋样?”
褚师潼问:“想什么?”
“啊?你全都忘了?”无极大师哀嚎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说:“我不是说了嘛,你肯定忘了不少东西,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你查呀。”
褚师潼:“......”
是她不想查吗?
“臭老头,你要是想说什么你直说行不行,你让我查,我去哪里查,找谁查?你单单一句查我就能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