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天赋不怎么样,但是自小受到洪罗新严格的艺术教育和环境渲染的李富贞,对一位画家的画室,有着足够的了解。
画室是小世界,幽邃、内在、深入和自我的领地,是画家的藏身之所,艺术之“心”的寄存地,隐秘而又安全,在这里,可以让一个画家为所欲为,无所顾忌。
当画架竖起,颜料拧开,画笔碰触到画板,就成了个人的神秘花园。
一抹蓝、一点绿,一撇紫、一束红,牵引着思想,在花园里漫步。
如果不是亲密关系的人,大多数画家都非常不喜欢让人进到这里来。
当李富贞被曾敏拉进东厢房时,心情是欣喜和雀跃的,这代表着曾敏对自己的认可。
入眼处,和大多数自己见过的画室那种四面白墙,角落里摆满了画完的作品,中间或者一边大多都摆着一张大桌,堆满了材料和工具,空旷的只有画架、画布、桌子、凳子,地上和墙上都是颜料、垃圾袋,废纸、笔屑到处可见的画室不一样。曾老师的画室是满的,那种物理意义上的满,还有就是干净。
除了油画的东西,国画的笔墨纸砚颜料也有自己的角落。各种大大小小材质,形状各异的雕塑,瓷器,手工艺品,木器,随意又协调的摆放的随处可见,电视,收音机,沙发,小床,躺椅,摞的半人多高的几丛书,也各自有一席之地。
墙上除了正在过程中的画布,一张张人物、景色、环境的照片,杂志内页,手绘的草稿图,被夹在一根根细绳上,旗帜一般铺散着。
更有一眼就能引人注意的,最里面墙顶房梁上垂下来的桁架和吊葫芦,看起来是为了那种巨幅画布准备。
满满登登,五颜六色的一间屋子,颜料的味道掺杂着油墨的香气,隐约还有股檀香的味道,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摸摸这个,瞅瞅那个,大小姐从屋头转到屋尾,还觉得只是大概。
“来,尝尝这个。这可是李乐奶奶的一个老战友那里得来的。”
曾敏坐在朱红色窗棂下的茶几旁,招呼道。
“好的。”李富贞在一旁坐下,接过茶杯,小口一点点抿了,眼睛一亮,“这个,不一样的。”
“是吧,这茶叶给李乐还有他爸那种喝茶都用茶缸的,就是浪费了。还剩一小盒,你装走,拿回去慢慢喝。”
“嗯,我谁都不给,自己留着。”
“哈哈哈。”看到李富贞有些娇憨的表情,曾敏笑道,“这有什么,明年再让李乐去找那边的老太太去拿,反正年年都给留着的。”
“那也不给,他们喝不出这个好来。”
“也是,去年和你妈一起逛街,看到你们满大街的咖啡店,都是捧着冰美式,也不怕肠胃不好。”
“李乐也说,少喝凉的,早晚受罪。”
“对了阿姨,我阿妈让我转告您,夏天的时候,想请您一起去济州岛,去年一起去的时候,是秋天,景色没那么好了。”
“好啊,回头我瞧瞧时间,正好你猫姨安排了几场在丑国西海岸的活动,之前或者之后,都可以。”
“嗯。那我回去和我阿妈说。”
“算了,我们自己联系吧,你妈那边有个助理会汉语,沟通起来方便多了。”曾明想了想,一招手,“来,看看这段时间画的几幅小品,你挑一挑。”
墙角,几幅一尺多的画,依旧是浓烈对比色块交汇中显出的人像,大多数是各种姿态中的舞者,还有几个拉小提琴,弹吉他的人影。
李富贞一张张仔细看了半天,转头望向曾敏,“阿姨,这都是一个系列的?”
“是,都是艺术系列里的,不过也是最后的,画完这几幅,也就没心情了。”
“可以画成大尺幅的。”
“懒得动笔了,以后,有那个意愿再说吧。”
“这比这个系列的几幅画,有了明显的色彩和技法上区别,背景是抽象的平面,像是大范围的涂鸦粉刷,可有超过了涂鸦本身,而且,以前的是一种犹郁的沉闷,带了严肃的血腥味的,可现在这几幅,似乎开始打破了这种氛围,有了愉悦和爱,像换了一种心境。”
曾敏点点头,“所以,还是和懂的人聊。李乐和他爸那种线性的脑袋,说不明白的,呵呵。”
“其实,我阿爸每次和我阿妈去看画展,感兴趣的,都是多少钱,也不懂的。”李富贞也笑。
“看上哪几幅了?”
大小姐在几幅画中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都想要。”
“呵呵,那就都带过去。”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拿走。”
“那,谢谢阿姨。”
曾敏握着李富贞的手,晃了晃,“诶,我这边有李乐小时候的照片,要不要看?”
“好啊。”
“来。”
一本相册,都是李乐,曾敏从百日照开始指着说起,一张张关于李乐的时间定格,在两人中间展开。
只不过到了相册最后几页,大小姐翻过来看了好几遍,才问道,“怎么十二岁之后的就剩大合影还有证件照了?”
“这小子,从上初一开始,就不喜欢照相了。不过,也难怪,男孩子么,都是这个德性,有时候硬拽着都不行。”
“嘿嘿,这张好玩啊。”
“哪张,哦,这个啊,十二岁过生日的时候,蹭了一脸蛋糕,一身衣服都花了.......”
正说着,就听到窗外一阵“哐啷啷啷啷!”“稀里哗啦!”的声响。
“诶,怎么?”
“得,这爷俩又不知道干什么了。”
曾敏起身,推开门,看到有股烟从厨房飘出来,眉头一皱,“你俩!在厨房造反呐!!”
。。。。。。
爷俩虽说没造反,但也差不多少,总之在厨房折腾一通之后,小李厨子今晚的发挥不咋滴。
按照之后饭桌上,曾老师的说法,今天有两道菜,卖相比以往差了几个等级,幸好,味道还是过了好吃的线。
大小姐到老李家的第一顿晚饭,就这么开始。
桌上,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互相夹着菜,彼此的唠叨,善意的叮嘱,无效的抵抗,揶揄的笑声,碗筷磕碰的声响,让自在温馨的氛围展露无疑。
这里已经没了什么优雅的动作,无聊的规矩,欢声笑语间,让大小姐感受到别样的亲情。
李富贞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一家人在餐桌上是热闹的,还是各顾各的,是享受围坐在一起的谈天说地的感受,还是想在走流程,甚至是极少聚在一起认认真真的吃个饭,会把一个家庭是否幸福,反映的淋漓尽致。
想到自己家里,她承认那是一种压抑、疏离的。父亲在家是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极其严肃的。母亲永远是在提醒着规矩,举止。
从来没有接触过老李家这种情形的自己,除了一身轻松,就是想着,下一餐,是什么时候。
吃完饭,一家人一起收拾,洗碗筷,也让被佣人伺候成了理所当然的大小姐,感到了自己的笨手笨脚,在差点打碎两个盘子之后,就被李乐安排了毫无风险的擦桌子环节。
一时间有些气馁,可看到老李和曾老师善意的笑脸,脸红了红,嘴角梨涡泛起的更深了些。
饭后茶,看着电视,聊着家长里短,工作的点滴,四口人,在这个夏至几天后的傍晚,积攒着一个家的温情。
“走,我带你转转小院。”李乐拉起李富贞,“顺便看看我的屋。”
“去吧,这家虽然不大,可你阿姨也是费了心思的。”李晋乔笑道。
“好。”
李乐领着人,从倒座房,到小院,再到正房的二楼,看了花,看了草,看了老王,讲了这座院子的来历和当时买下来的经过。
最后到了李乐的西厢房里。
李富贞抱着李乐,埋头,晃了晃,低声道,“你家,真好。”
“怎么说,怎么有这想法?这不就是平平常常?”
“不一样啊。”李富贞抬起头,眼睛看向李乐,“来你家,精心挑选了礼物,衣着妆容再三斟酌。”
“阿姨,叔叔,都很热情,可我总想看你,因为你是我最大的底气。”
“吃饭的时候,叔叔在说你的过去和优秀,讲着过去和现在的变化,阿姨一直喊我吃菜吃菜。”
“我看了你以前的照片,里面还有光着屁股的。阿姨说,我听,了解了你的成长,听过了你小时候的调皮和做过的坏事,知道你过去的样子。”
“从专门的拖鞋,茶杯,碗筷,叔叔特意学的那几句高丽话,还有阿姨的亲切,无一不证明你们为了迎接我的用心。”
“阿姨和叔叔的感情让人羡慕,我想,我们以后也会。”
“而我更加确信,这里,会是我的另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