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台阶青石和门板的大门,远远瞧着有些新,老李觉得没那个味道,嚷嚷着让干活的师傅能给做个旧,被曾敏一个眼神给撅到一边。
不过瞧着时间长了,倒也慢慢顺眼,朱漆的大门,看着就喜庆。
推开门进去,老李就咋呼着,“孩儿他嘛嘛,孩儿他嘛嘛!”
“叫魂呢你。”曾敏从东厢出来,瞧着一身胡同大爷打扮的李晋乔,呲喽道,“哟,李大爷这是遛弯儿回来了?你手机呢?”
“呀,对,我手机呢?”老李开始“噼噼啪啪”拍兜。
“行了,别装了,落家里了,给!”
“呵呵。还是得有你在。单位没来电话吧?”
“没,要不然你能这么潇洒?”
“哪有,我这不刚去巷口头前,毛子家的五金店买几个灯泡,这不是师傅说刮大白打磨要用的么,正好四大爷他们在下棋,看了两眼。嘿,你不是给栓子店里打电话了么。”
“就知道你肯定在那,这胡同里,你可算是找到组织了。”曾敏“哼”了声,“灯泡呢,你不是买灯泡去了么?”
老李一愣,眼珠子随即一转,“呀,忘了,忘在棋摊儿了,等会,我去拿。”
“得了,要是有,肯定丢不了,回头再拿,赶紧滴,走。”
“咋?”
“还咋?你这没五十吧,老年痴呆了?”
“瞎说,上礼拜每顿饭吃的啥菜都记得清楚着呢。”
曾敏点点头,“成,上礼拜三晚上吃的什么?”
“啊?呃......青椒肉丝,油焖茄子,外加紫菜蛋汤。”
“再想想?”
“干锅菜花?木须肉?”
“得了吧,上礼拜三晚上你吵吵胃不舒服,压根就没吃。”
见李晋乔还要狡辩,曾敏赶紧把人往外推,“抓紧,今天你们局长嫁闺女,你忘了?”
“哎呦,我艹!”老李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别废话了,赶紧滴。你这一天三混蛋,真得好好去医院瞅瞅,别以后天天在家撕报纸玩儿。”
“打车,回家。”
“回什么家,我开着姗姨的车来的,衣服都在车里,车上换。”
“噫,还是领导想的周全,没你,额算个撒伲么?”
。。。。。。
当干部的,到了一定级别,家里有个子女嫁娶的,请谁不请谁,怎么下帖子,什么档次饭店,办多少桌礼金多少,都是为难。
一边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谁都想给自家孩子一个风风光光的,充满好预兆的回忆,可另一边是制度纪律,稍有不慎就踩了红线,被有心人盯上,几十年功亏一篑的也有不少。
而下面的人也犯愁,去不去,给不给礼金,礼金多少,都得左右盘算掂量。给多了,怕自作多情,给少了,怕被说不识抬举,一个没考虑周全,就会得罪人。
不过今天李晋乔两口子倒不用费脑子。
铁道大厦,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啥地方。小奥拓开进院里,换了衬衫西裤的李晋乔刚钻出来。就被人招呼。
“老李!”
“哟呵,邓主任!看到你这大管家,我这心里就算安定了,没来晚,没来晚。”李晋乔乐呵呵凑过去,“呀,这位是?”
“我媳妇儿。”
李晋乔眨么眨么眼,“别,别,嫂子我见过照片,哪有这么年轻漂亮,我说老邓,你可别犯错误啊。”
“嘿,你个臭嘴,这是如假包换的孩他妈!”
“真的?哎呦喂,瞧我这眼拙的,想不到你老邓也有这等好运气。嫂子好,额是李晋乔。”
旁边的一带着眼镜的中年妇女,被几句话逗得浑身乱颤,笑呵呵握了握老李伸出的手,“李处,早听老邓说过你,你好。”
“邓主任,嫂子!”锁好车的曾敏,笑盈盈一旁看了半天,这才走过来,打着招呼。
“曾老师,老李这可舍得把你带出来了。媳妇儿,这是老李家那位。咋样,当年整个长安局几十万人里最漂亮最有才情的姑娘,现在是大画家。”邓主任冲自家媳妇儿说道。
曾敏摆摆手,“哪有,邓主任,您这可说笑了,哪里有的事儿。”
几人又寒暄两句,曾老师挽着邓主任的老婆先一步往大楼里走。
老李和邓主任互相递烟点火,落在后面。
“今天怎么个章程?”
“一共八桌,都是局里和原先老单位的同事,没有外面的人。”
“哦,廖局还是这么谨慎。”
“可不,到他那个位置,宁可事后赔礼道歉,也不能让人抓着机会,低调,稳妥。对了,你怎么给?”
“老规矩咯。”李晋乔笑了笑。
“我们能老规矩,你不行,你可是廖局的老部下,廖局他爸又跟过你们家老爷子,这关系......”
“这不还有我们家老太太一份呢不是?”
“你丫真鸡贼!”
“别,可没您狡猾,办公室,主任嘛,嘿嘿。”
“等着的,等我退了,我给上面推荐你小子来干。”
“我可没得罪您吧,您可别害我,人到中年,打死都不干办公室主任,又得背锅还得伺候人,更得随叫随到。”
“那你赶紧往上爬。”邓主任撂了句。
老李一撇嘴,“算了吧,上面多冷,能在这个位置上干到退休就是我的目标,咱局里要是允许五十岁退休,我这就提前打好报告。”
“这个,你说了不算,组织上说了算。对了,回头,你和老廖老彭他们一桌。”
“老廖?燕京的老廖?”
“咋?”
“这人酒量不行啊。”
。。。。。。
喜宴分开办的,男方一场,女方一场,嫁闺女的,也就没了仪式。
人来了,门口交了份子,直接进包间,差不多齐了就开吃。
曾敏被拉着进了女同志那一桌,刻意打扮老气的曾老师,在一桌人里,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一时间,问皮肤怎么保养的,问平时吃什么头发这么黑的,问是不是健身保持体型的,都围了上来。
还有听说曾敏是画家的,打听要是找她教自家孩子,多少钱一节课的。
更有知道了李乐情况的,旁敲侧击推荐自家里合适姑娘的。
曾敏自然不怵,分享经验,打着太极,恭维谦虚,轻声细语,游刃有余。
让第一次见到的心生好感,熟悉的,则是如沐春风。众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和她做朋友才好,面上有光。
“曾老师,你们家少爷快回来了吧。”
“前几天来电话,说是下个月。”
“怎么着,暑假都不在家?”
“那你是不知道,人家孩子是去伦敦那边交换生半年。曾老师,什么大学来着?”
“伦敦政经。”
“名校?”
“可不咋地,和哈耶剑牛一个级别的。”
曾敏笑着摆摆手,“哪有,王姐,您可别给他架,比那几个可是差了些,再说,是去交流,又不是真留学,这不还有一年才毕业么。”
“毕业了呢?出去上?”
“他自己不想去,说是他那个专业无所谓,在哪都一样,出去就是看看外面什么样子。”
“曾姐,儿子毕业了,准备工作还是读研?对了,他们能选调的,起步就高两级。”
“应该读研吧,他不太喜欢走哪条路,他有自己的规划,我们也不好问的。”曾敏笑了笑,回道。
“听听,人家这才叫心里有谱。”
“王姐,您又来。我给您夹菜。”
“嘿,这是要堵我嘴,别来这套啊。哎我说,我们家是个小子,没机会了。你们谁家有觉得不错的,适龄未婚,长的又漂亮的姑娘,赶紧抓紧机会,这可是绩优股。看老李就知道个头,看曾老师就知道长相,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曾敏笑眯眯的瞧着一桌人开始摩拳擦掌,准备来个内部消化。
忽然想起上个月去旧金山巡展的时候,小猫那副想说又憋的难受的模样,还有巡展中突然多出来的十月份的汉城。
心里叹口气,哎,儿大不由娘啊,终究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正琢磨着,手边的电话突然响起,曾敏收回心绪,瞧了眼号码,冲桌上的人不好意思的指指电话,出了房间。
“三奶奶,三奶奶,我拿到通知书了。”
“春儿,你说啥?”移动电话就得移动着打,曾敏举着手机,往大厅那边走过去。
“我说,录取通知寄到家里了。”
“那个,在金陵的?”
“嗯,国际关系学院。”
“好,好,太好了。你娃终于是苦尽甘来了。”曾敏这一阵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刚忙又问道,“什么专业,写了么?”
“什么国际事务与国际关系。”
“哎,不对啊,你不是报的外语嘛?”
“我也不知道,老奶奶说,可能给调剂了。嗨,反正有学上了呗,管他呢。三奶奶,小叔啥时候回来啊?”
“还有一个多礼拜吧。”
“好,我下个月去燕京找小叔,让他别乱跑啊,我,呀,金陵的号,三奶奶,先这么说啊,挂了啊。”
“哎,你......”
这娃,风风火火的,曾敏看着挂了的手机,嘀咕一句,又默念了两遍专业的名字,笑了笑,嘿,这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