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你了,不过,在燕京,在认识的人里,除了你,没人有能力帮我们。”
当李乐和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李富贞,出现在抢救室外时。
阿斯楞愁苦的脸上,带了些尴尬。
看了阿斯楞的表情,李乐叹口气,当你被别人当做希望时,还能说什么。
“没事儿,孩子怎么样了?”
“刚刚医生出来,说是抢救过来了。”
“呼~~~~~,那就好,那就好!”
可阿斯楞接下来几句,又让李乐的眉头皱了起来,原本想的转危为安,原来只是倒计时前的奄奄一息。
“尽力维持,随时有可能?”
“嗯。”
“不是配型成功了么?那就抓紧做啊?”
“可医生说,还有手续要等,没有手续,做不了。”
“手续?人命当前,还有什么手续?”
“审批,需要的审批没下来。”
李乐有些懵,可听阿斯楞也有些解释不清,只好问道,“医生呢?”
“又进去了,说是看一下巴特尔后面的状况。”
“行吧,等他出来。”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进了耳朵里。
尽管最近努力在学,可能听懂的,只是寥寥几个词。
不过表情骗不了人,李乐情绪的忽上忽下,还是让一直握住他的手的大小姐察觉出了端倪。
感到手背用力捏了捏,李乐低头看到了一双询问的眼神。
冲阿斯楞一点头,把人领到一旁,这才说道,“巴特尔抢救回来了,不过,还是有些问题。”
“什么?”
“脏器损伤,造成肺部感染,心力衰竭,后续......”李乐摇摇头。
“不是说能移植了么?”
“可这牵扯到什么审批。”
“审批什么意思?”
“问问医生吧,总之,很麻烦。”
李富贞点点头,扯了扯李乐的胳膊,“坐那等等吧。”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大晚上的,又冷,睡一觉,明天你还要回去。”
“不用,既然来了。”大小姐坚持。
“好。”
。。。。。。
凌晨医院的,人不多,与白天的喧闹截然相反,很安静,但空气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两人手牵手,站在窗口,看向楼下,背着孩子的父母,搀扶着父母的孩子,看到蹲在地上的背影,蹒跚的脚步,急促的奔跑,救护车亮着灯送人来,黑色的车带人离开。
窗户封的严实,听不到声音,窗外的一幕幕,像在演出默剧。
新世纪的到来,似乎也没能改变生老病死的主题。
“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李乐低声说了句。
“可谁又能保证不来呢?”
李富贞握住李乐有些粗糙的手指,放在手心,轻轻摩挲着。
“都好好的,尽量吧。”
“嗯。”
“嘎吱”一声,抢救室门大开,先是躺在轮床上,紧闭双眼,面色青紫,身材愈发瘦小,被仪器管线包围的巴特尔,后面是神情疲惫的医生。
党娟和李富贞跟上轮床去了病房,阿斯楞和李乐围上了医生。
“谢谢医生,我们家巴特尔.....”
“暂时是挺过来了,刚才是并发肺部......呃,这位是?”
“我是孩子的叔叔。您贵姓?”
“刘。”
刘医生看这面前亮度高强,再看看差距颇大的长相,只信了三分。
“刘医生,孩子的病情......”
“这样吧,来我办公室。”
“好。”
。。。。。。
刘医生尴尬的笑了笑,把办公桌上,吃了一半的泡面,放到身后的矮柜上,从桌头的文件里,找出病案,抽出两张检查表放到阿斯楞和李乐的面前。
“刚才的抢救,主要针对患者肺部感染造成的缺氧、抽搐,还有心衰等一系列并发性急症。”
“其他还好说,主要是患者血钾,当时的指标到了6.7mmol\/L,随时可因高钾血症造成心脏骤停。”
“而且,心功能到达了4级,射血分数仅有36%,血液透析风险高,我们只好在充分强心降压基础上,进行了腹膜透析置管术......”
李乐不懂,阿斯楞不明白,但是配合医生还是家属的基本要求,只能不断地点着头。
“虽然现在所有的情况和指标都在趋好,但是心脏功能现在来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观,仅仅是最低限度的维持。”
“无法保证会不会在将来的几天里,出现病情的反复,而且,每一次反复,都会使下一次的抢救,变得更加困难,我这样说,你们能理解么?”
“能,就是一次比一次重。”
“这么理解也对。所以,最好是在身体指标恢复后,做移植。”
“您不是说?审批?”李乐忙问道,“上次找于阿姨,给我说,不是走流程就可以的了?”
听到李乐说“于阿姨”三个字,刘医生耳朵一动,又瞄了李乐两眼,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么给你解释吧,器官移植实行‘三审’制度。”
“配型成功,其实只是亲人间活体器官移植的第一审。第一审在医生这里,需要从医学角度进行评估,其中还包括对供体、受体双方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况的评估。”
“如果配型成功,家属意见坚决,医院会受理其摘取活体器官申请。这个时候,就需要医疗机构的伦理委员会进行投票,这是第二审。第二审是一票否决。”
“而在伦理委员会一致同意,签名确认,出具书面同意文件后,相关材料还要上报省级卫生行政部门审批,这是第三审。”
李乐听完,想了想,“那意思就是,如果有一关不过,就不能做手术?”
“对!割肝救子、割肾救母、割皮救父,是很伟大,但是,我们还是要面临这里面存在的医疗风险和伦理的两重风险。”
“移植是为了挽救生命,但移植也有可能损害供体的健康。一个病人和一个健康人最后可能变成‘两个病人’,从这一点来说,在医学伦理上是不受支持的。”
阿斯楞一挺身,“但是我们是自愿的,为了孩子,就不能快......”
“程序就是程序,这是涉及两个生命和两个人的后半生的问题,不能。”
李乐抬手,用力摁住有些激动的阿斯楞,“阿哥,医生还没说完呢。”
“刘医生,那像巴特尔这种,现在到哪一步了?”
“伦理委员会。”
“多长时间”
“一个星期。”
“卫生部门审批呢?”
“一个月一次,下一次资料递交,应该是这个月中。”
“那审批下来,最快也得是?”
“二月底。”
“可孩子?”
“尽力维持。”
“那就是说,如果巴特尔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如果恢复到能手术的身体指标,但没有审批就做不了。如果情况恶化,不仅身体达不到手术标准,还有可能撑不到审批下来。”
刘医生点头道,“是这样。但我们需要往好了想。”
“可你们医生不也说,没有什么是百分百的。”李乐往前凑了凑,“那有没有别的能加快审批的办法?”
“或许有吧,但是,我没听说过,也没见过。我只知道走程序审批,因为,每个等待的病人都一样。”刘医生摇摇头,但是却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要不,你们等到明天于主任过来,或许,她那边有别的办法也说不定。”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两人并肩,下楼,进电梯。
透过厢壁模糊的反光,李乐看到阿斯楞的脸上,除了焦虑,痛苦,又多了沮丧和无奈。
举起胳膊,用力捏了捏阿斯楞的肩膀。
“我没事,或许,这是长生天的旨意。”
“这里不是草原,长生天管不到这里。”
电梯里,一阵沉默。
门开,刚走出来,就听到阿斯楞说道,“李乐,如果......”
李乐摇摇头,“还有办法。”
“嗯。”
两人走到病房,就看到已经把头发扎起来的李富贞,站在门禁口,不断地朝电梯张望。
看到李乐,赶忙迎上来。
“这里只能亲属陪护。”
“辛苦你了。”
“没关系的。”
李乐拉起大小姐的手,冲阿斯楞说道,“我女朋友。李富贞。”
“这是阿斯楞。”
“不是你们汉人?”
“不是。”
“哦。”
两人一个微躬,一个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阿斯楞看了看窗外,“李乐,你们回去吧。”
“把她送回去,我再回来。上班之后,我去找于主任。”
“其实不用......”
“就这么着吧。”
。。。。。。
“医生怎么说?你说的审批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事儿,是这样,我们.......”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李乐给大小姐讲了所谓的三审原则。
“意思就是,现在巴特尔陷入了一个圈,审批后才能移植,而移植又得看身体状况,身体状况又不一定能撑到审批?”
“嗯,是这么个意思。”
“那能不能?”
“不知道,上班了,去问问这边的主任。”李乐握住李富贞的手,“倒是今晚上。”
“来日方长。”
听到李富贞说了句汉语,李乐一愣,随即笑道,“对,反正你有飞的。”
“对了,我在伦敦的房子,有个大落地窗,能看到海德公园。”
“一个破公园,有啥看头?面朝大海的没有么?”
“有吧,我回去问问。”
“你到底有多少房子?”
“公司资产,抵税用的。”
“那不还是你的?你以后在这边注册个公司吧。”
“干嘛?”
“扒家啊。”
“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富贞靠过来,扒着李乐的肩膀。
“就是从娘家往自己家掏东西,我给你说,古人云,出嫁的闺女,娘家的贼,从牙刷卫生纸到酱油洁厕灵......”
挥手告别李乐,大小姐琢磨着刚才李乐说的扒家贼,忽然笑了笑。
一转身,却瞧见手里捧着件大衣的莉秀。
“哈,吓我一跳。你脚步不出声的?”
“这么晚,您和李先生,去哪了?”
“去了趟医院。”
“医院?您这是?”莉秀脸色忽然一白。
“不是我,其他人。”
“哦。吓死我了。您以后出门,一定要告诉我。”
“好好,上去吧。”
刚走进大堂,李富贞忽然说道,“莉秀,明天一早,联系一下集团医院的郑院长。”
。。。。。。
和阿斯楞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对付一夜,李乐起身,到卫生间用凉水洗把脸,感觉清爽许多。
下楼,在医院门口买了早点,赶回来,递给两眼通红的阿斯楞。
“吃点。”
“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你再有个什么,嫂子怎么办?赶紧滴,趁热,这里还有嫂子的,病区马上开门,你给送进去。”
“嗯,谢谢!”
“谢个啥!我去于主任那边等着。回头,兴许有好消息。”
在内科主任办公室门口等了不到半小时,李乐就看到于主任拎着小包,一路和人打着招呼,走了过来。
“于主任。”
“哎?小李?你这是?”
“昨晚,巴特尔抢救。”
“哦,你这是待了一夜?”于主任指指李乐乱糟糟的衣服。
“嗯,等您来,想问清楚一些事儿。”
“进来吧。”
半小时之后,李乐从办公室出来。
于主任的话,在脑子里转悠了半天,揉了揉眼,长舒口气。
走到楼梯拐角,拿出手机,摁下029的区号。
只不过,心里那个七位数只输到第五位,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喂?”
“李乐,我想,我找到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