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哥,张哥,车间你们就别进了,在这儿看看就成。”
成子递过来两副鞋套。
刘潇接过来,“这个也是李乐定的规矩?”
“这不叫规矩,这叫卫生标准化。”
成子站在被白色洁净板隔开的走廊边,指了指一旁挂着“一次更衣室”牌子的房间,“这里进去出来一次很麻烦,换洁净服,洗手、风淋消毒。”
“而且厂子里规定,只有有健康证的人,才能进生产车间。”
“这边走廊留了观察窗,也能看见。”
“没事,我们按规矩来。”刘潇穿上鞋套,点点头。
其实他不知道,成子心里的小九九,你们俩就是两套洁净服,这玩意儿一套六七块钱,旧的都有数,给你们就得拿新的,有点儿浪费。
见小张举起了摄像机,刘潇也不废话,指了指观察窗口里问道,“小李总,刚才咱们在那边的卫生标准好像没这么严格吧。”
“那肯定的,那边是原料清洗和一次加工车间。”成子斜眼瞧了瞧摄像机,记着李乐的嘱咐,眼皮眨了眨,换了个“淳朴”一点的笑容。
“咱们都知道,鸡蛋这玩意儿都是从哪出来的,是吧。”
“嘿嘿,知道。”刘潇刚要说,“鸡......”又给咽了回去。
“所有新鲜鸡蛋,先经过机械清洗消毒,然后光检,剔除有问题的后,进煮锅,剥壳,再清洗风干,称重,进到这里的都是煮好的。”
“那就是用来卤制的?”刘潇趴在窗口上,看了里面一字排开的几口大锅,每个大锅前都有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拿着铁锨一样的大漏勺在锅里搅和。
“对。”
“有秘方?”
“现在用的卤料还有高汤的配比,都是当初我们还在丰禾路,就是昨天带您去的那个小院子时候,乐哥给的,后来他又带着人改进了好几次。”
“那这知道方子的,你就不怕跑了?”刘潇示意正在往大锅里加料的人。
“不怕,这东西和厨师的做菜不一样,本来门槛就低,只要不傻,多试几次,总能琢磨出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品控,保证鸡蛋的新鲜程度和卤料的品质。”
“你们这鸡蛋用量可不少。”
“看淡旺季和客户订单,平均一天6到7吨。”
“嚯,都按吨了?”
“其实也没多少。”成子回道,“一吨个,我们按口味还有客户要求,分散装大箱和礼品小箱,一天三四千箱,每天全国各个区域轮流发货,一天下来,其实也走不了多少。”
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刘潇不是个心里没数的,听了成子的话,在心里盘算盘算,倒是吃了一惊。
小蜜蜂卤蛋的价格不算低,来之前刘潇在超市转了转,成箱的买,一个也得划成8毛钱一个,你按照批发价五毛钱算,这一天的销售额都得将近7万多块钱。
现在市场零售生鸡蛋才不到3毛钱一个,成子这种厂子,大批量批发的情况下,价格更便宜。
成子这话里有多少水分不知道,但想到厂区里那些排队等着装货,连着两天不同省份牌照大车,只高不低。
要是按照小食品加工行业百分之三十到五十的毛利综合比较,这一年下来......
“你们的产能能跟得上?”
“跟不上。现在都在加班。”成子摇摇头,“您刚进厂子的时候,看到左边那个楼了没”
“看到了。”
“原来分局生活管理段的楼,已经商量好了,明年就租给我们,改造之后能再增加两条生产线。”
“那就是产能能再翻个两倍?”
成子笑道,“重新整合生产流程和条线,新设备,不止两倍,不过也不都是卤蛋,还有辣条的。”
“就是刚才你给给我吃的那个?”刘潇回味了一下,点点头,“是挺好吃的,不过市面上没见到啊。”
“现在还在试销售,口味还在调整,快了。”
“原材料你们怎么解决的?”
“目前还是从蛋商那里拿货,不过乐哥说,以后规模上去了,就直接从蛋农手里收购,再往后,也许投资建个蛋鸡场。”
继续往前,成子指着窗口里的生产线,“这个是卤制后风干晾放。”
又过了一道门,“晾放之后,半成品就会到这个车间,进行真空包装,下个车间再进行清洗,121度的消毒和烘干,就能装箱了。”
“还要清洗?”摄像小张忽然从摄像机后面露出脸,问了句。
“有漏袋,分拣出来,还有残余的油渍,总得再清洗一遍。”
“哦,这么麻烦?”
“不麻烦,也就是多了道工序。”成子笑着说道,“都有机械,安排操作工看着就成。”
刘潇看着自动化的包装线,“食品生产线上,接触到的人越少越安全。”
“对,乐哥也是这么说的。”成子推开厂区最后的安全门,领着两人出来,摘下头套,两边嘴角往下一撇,“所以,额看了那个黑作坊,又憋屈又生气。”
“额们规规矩矩,恨不得都按照实验室的标准来生产吃的东西。那几个玩意儿,就在那种比垃圾箱还不如的地方,造假售假,毁着我们的名声。刘记者,您可得给额们做主哇!!”
“呃......”
刘潇看到鼻头微红,说话悲腔悲调的成子,忽然一阵恍惚,这孙子,特么脸怎么变得这么快,三点五秒之前还是风平浪静,一脸淳朴。
这眨眼不到的功夫就开始痛不欲生了?
还有,这眼里来回滚动,欲掉又不掉的东西是啥?
艹,干白事,做法事哭灵的估摸着都没这么快,有这本事,你咋不去考电影学院的?
不过心里一琢磨,倒也对,没那么两下过人的本事,难能从一个拾荒的流浪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刘潇瞧瞧一旁的摄像小张,点点头,“嗯,嗯,会的会的。”
。。。。。。
福利院里,看到眼前的几个孩子,刘潇皱着眉头。
倒不是因为见孩子过得不好,反而一个个面色红润,打扮穿着也和城里那些爹妈跟前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纯粹是因为成子和这几个娃。
“成子哥,有烟没?”
“烟,阉了你个狗日滴,没有。你个怂批在这儿给额老实点。”
“额老实着伲。”
“屁!文院长前几天给额打电话,说你娃又在学校打架,还逃课。金宝,初三咧,全部加一起才考20分,瞎着眼打勾,也不能20分啊。你也学学小土,年级前十咧。”
“小土那个瓜皮,就知道看书,在学校还是额罩着他滴。”
“额贼,等额抽出手,非得收拾你娃。还有你,皮皮,你个乃哈球滴,也是个球不顶滴玩意儿,笑你达笑。”
“成子哥,额可老实了。”
“你娃老实能把睡觉屋滴床烧咧?”
“不四额,四金宝。”
“嘿,居你北滴,你个哈批拿滴火机,能赖额头上,额捶死你。”
“来,今天不捶死额,额把你妈叫桂花!”
“砰砰”两声,成子一人给了一脚,金宝和皮皮都倒在地上,好半响才爬起来。
刘潇叹口气,起身,出了房间。
“文院长。”
眼前走来一个头发花白,瘦瘦的女人,双手捧着一个装着葡萄、香蕉、哈密瓜的大盘子。
“啊,刘记者,怎么不进去,不是要采访的么?”
“这里面,嘿,打着呢。”
文院长笑了笑,凑到门口看了眼,转身冲刘潇笑道,“正常情况,成子哪回来,这几个娃都得挨上几脚,习惯了。”
“您不管管?”
“管什么?”文院长摇摇头,“成子是助养人,也算是小家长,他心里有数,这几个娃也清楚着呢。”
“清楚什么?”
“打是亲,骂是爱。这些孩子,和从包被里就给送来的不一样,不是白纸。”
刘潇一愣,琢磨琢磨,转过头,再瞧瞧房间里,蹲在地上,被成子挨个数落,却都带着笑的面孔,倒是明白了些什么。
“文院长,刘记者,行了,都老实了,问吧,绝对坦白从宽。”
成子走过来说道。
“给,拿进去,边吃边说。”文院长把盘子一递。
“这是给您买的。”成子说道,
“你买那么多,我哪能吃的完?刘记者是客人,我这也算借花献佛了不是?”
“也是哈。”成子点点头,接过盘子,“过几天,我再拉一车苹果过来。”
“别破费,不缺。”
“前两年都有,今年也不能没了。算我给几个娃交滴保护费。”
。。。。。。
一小时之后。
摄像小张,换了盘带子,调了调镜头,“刘哥,好了。”
刘潇点点头,对面前的文院长说道,“那咱们就开始了?”
文院长捋了捋头发,瞧了眼摄像机后面的金宝、皮皮、小土几个孩子,面露询问。
看到皮皮竖起大拇指,笑道,“好,开始吧。”
“文院长,您怎么看待这群不一样的孩子?”
“如果你说的经历和过去,他们都不一样,各有各的故事,但是作为孩子,在我的眼里,是一样的。他们一样会哭,会笑,会疼,会难过,会羡慕,会抱怨,也会有未来。”
“教育让我们学会平等的对待每一个生命,并且,让我们帮助他们,扩展生命的厚度,广度。”
“刚才,听了他们的过往,您觉得,他们到这里之后,会不会变得更好。”
“好与不好,在于你怎么理解。这座城市太大了,大到会迷路。这座城市又太小了,小到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现在的好,是有那么一群人愿意帮助他们,从被忽视的‘边缘群体’,转向了风景或许不同,但方向和普通人一致的人生轨道。”
“你对他们的期许就是普通人?”
“当然不,但又有何不可?”
“每个人生来人格平等,但生活不平等。这群孩子能从过去的那种生活中变成普通人,或许比普通人的成功来的更难能可贵。”
“这几年里,有学了技术当了汽车维修工的,有成了厨师的,有当兵去了的,有上技校的,也有去了成子那边的。能挣钱,能养活自己。”
“别把那些高大的理想强加到他们身上,他们的理想只是想成为普通人,能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