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几年当口的沪海,一提请客吃饭的去处,总少不了黄河路、乍浦路。
道路两边,各家餐厅在楼宇外墙竖起的霓虹灯,鳞次栉比。
你争我夺的挤压着路人头顶的空间,密集、凌乱、立体,伴随着钢筋铁骨的支架,赛博朋克。
夜幕降临的瞬间,点亮了街巷,浓妆艳抹,五光十色,浮华迷离,好像整个城市将要奔赴一场魔幻、喧闹的舞会。
灯光造就了一个纸醉金迷的梦幻夜,光线光鲜的调色盘,给城市画上了晚妆,一场都市视觉盛宴。
沐浴在光线中的路人、车辆、建筑,仿佛被光线滋养了一般,容光焕发,一扫白天的整肃冷漠虚伪,变得光明磊落起来。
霓虹的寓意几乎从未变过,在它的照耀下,光亮处,是一个鱼龙混杂的花花世界,阴影里,是繁华背后的孤独、虚浮、甚至一丝无奈。
或许二十年后,这里会出现城市天际线,cbd,城市马拉松,星巴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但是永远没有这一刻抬头看繁如星光的霓虹一般震撼。
身处这样的街头,你才能深刻的感受到那个词,魔都,魔怔,魔幻的都市。
曹尚的车技毋庸置疑,从他抢在另一辆奔驰之前,一脚油门从缝隙中穿过,占据路边仅剩的一个车位就可以看出来。
透过五颜六色的奔驰车窗,似乎可以看到奔驰司机的咒骂和无奈。
但开车的都明白,当碰到年轻人加改装车凑在一起的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乐踉跄着从车里跌出来,直起身,闻到一股纸醉金迷的气息,头晕脑胀。
“小乐,你这,不行啊。”
“坐不得快车。”
“那你得练。”
李乐自然不会告诉曹尚,自己的心理阴影来自于一辆风驰电掣穿梭在茫茫大雾中,能用单边车轮不减速过弯的红色极速三蹦子。
也不知道老哈的昌平十三郎能不能赛得过曹尚。
从街边纸箱烟摊买了包大卫杜夫,曹尚拆开递给李乐一根,“抽一根,缓缓劲?”
“谢谢,不抽。”随即一招手,从旁边小店老板那要了瓶冰阔乐,一口灌了下去,打了几个长嗝,这才舒服多了。
接完电话的郭铿跨了两步过来,“上去吧,他们几个都在上面了。”
曹尚把抽了两口的烟,准确的弹进了街边的小水道,伸手一揽李乐,“走,先吃饭。”
只不过进门前,习惯观察地形的李乐抬眼看了看饭店招牌,“阿毛炖品”。
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油光水滑的拉饭小姐给招呼上,“曹先生,郭先生,可是好长时间没来了,今朝来的巧了,店里有刚到的老鼠斑和苏眉。”
“几斤的?”曹尚笑问道。
“一斤多。”
“一斤多就拿出来当噱头?”
“也就你们,大的肯定是给你们这些熟客留下的,其他人是不会说的。”
女迎宾瞧了瞧还在往外倒着气儿的李乐,眉头一挑,笑容幅度更大了些,“哟,这帅哥是?”
曹尚摆摆手,“行了,别废话,今天在包厢,人等着呢?”
跟着两人上楼,李乐瞧见进进出出的男女老少。
好像穿越了几个时代。
有烫着大波浪,红唇大花一般的旗袍女,有肥大西装,开门冰箱的一样的厚垫肩西装男,也有古板严肃的白色衬衫漏洞皮凉鞋,夹着公文包的老干部装,还有三件套上身,不嫌热,冒充老克勒的装逼男。
形形色色,充分体现着人类的多样性。
不过在李乐这里,粗看过去,只觉得新奇,再多瞧两眼,透着股粗糙和模仿,少了精致内敛的味道,想想也对,有些东西需要时间的熏陶和财富的培养,十年,二十年,怎么着都够了。
一边走,郭铿一边在李乐耳边说道,“在这里吃饭的,有那么几种人,骗姑娘的台巴子戆牍,阿诈利,滚刀肉,打桩模子,稍微留心就能看出来。”
“打桩模子也有?”
“可不,别小看这些人,已经从票券开发到股票了。”曹尚一旁解释道。
“玩股票有什么,要玩玩军火啊。”李乐开玩笑道。
“你牛逼。”曹尚伸出大拇指。
进了包间,晃眼的金碧辉煌,在曾老师正常培养下的审美观,让李乐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不过,看屋里的男男女女,吵吵嚷嚷,挺热闹。
“迪迪,今天你和曹尚请客,我们就不客气了。”
“椒盐大王蛇,老鼠斑,炖花胶,帝王蟹,还有什么来着,上次吃的那个叫芙蓉?”
“芙蓉蒸波龙。有蟹了,还点这个干嘛?换枣茸官燕,美容的。”
“哎,曹尚来了。这边这边。”
“迪迪,你郭铿哥哥来了,赶紧滴,从我身边挪开。”
“哟,这是哪位,好帅。”
“乖乖隆滴隆,好高啊,甜甜,你能到人家腰。”
这些天李乐听到对自己的介绍实在有点多,习惯性的露出一副带着亲和力的标准笑容。
“这是我小舅舅家的,李乐。家在长安,在燕京上学,暑假沪海玩几天。”郭铿拍拍手,给在座的来了个云介绍。
“坑货,没听说你有个小舅舅啊?”
“姓李,肯定没错。”
“长安,西边,老远喽。”
“来来来,帅哥,这边坐。”
“.......”
李乐胃里还些犯顶,跟着郭铿挨个招呼过后,也没记住几个人的名字,眼里都是甲乙丙,Abc,没有d。
按照郭铿说的,都是“从小勒浪一道白相格”的兄弟姊妹或者工作后互相认识后玩得来的旁友。
扫了眼装扮,男的有衬衫领带,也有嘴朝左歪的鳄鱼和骑马抡棍,几个女生的包不是迈宝瑞就是芙拉,这时候的白领流行的牌子。
唯一有印象的,是那个被叮嘱过,离远点儿的潘迪迪。
取向问题,李乐从不拿这个歧视人。
可这位,娘了吧唧已经不能形容了,这哥们的行走坐卧就是个姐妹儿,淡妆,指甲油,烫头。
额滴妈耶~~~~~~
看到粉色荧光衬衫上身,排骨精一样瘦唧唧的潘迪迪眼里,放出的电流,李乐压抑住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哎,潘迪迪,手放下,手放下,你要是敢有什么想法,等着我妈杀你家里信不信?”
郭铿上前一把推开握住李乐手,一点点往前送的潘迪迪。
“哦哟,这么生气做什么?”潘迪迪一翻白眼,冲李乐笑盈盈道,“表弟啊,你这手可粗,得做保养,回头,去迪迪开的美容院,给你来个手膜。”
手膜你大爷,人家大小姐都没说话呢,用你逼逼?
挨着郭铿坐了,李乐歪头低声问道,“这位,什么来路?”
“他爸原来是我妈医院外科主任,后来去做了医药生意,开药厂,他在小鬼子那上完学,就在鹏城和这里开美容院。”
“美容院?男的?”
“正常的不行,这种,才保险啊,都是姐妹!”
“不过,别小看他,这家伙是东大整形外科专业的,去他美容院的,都是奔着整形去的。”
李乐忙不迭点头,“哦哦。”
这种场合的大聚餐,就是个认人混个脸熟的作用。
李乐没多想,以吃为主。
急赤白脸一碗花胶海参烩鲜虾下肚,终于舒服了点。
饭桌上,一群人聊得都是沪海最近发生的新鲜事,熟人之间的连续剧,李乐偶尔应付几句,边吃边听郭铿嘀咕这些发小、朋友的来历。
有外企,有银行、证券,有医二代,公家的,还有在家里混日子,等着接班的。
总之,一群“高质量”人群,婚恋市场上的五星级客户。
“沾着曹尚的那个姑娘,家里是做运输的。”郭铿夹了一块牛肉给李乐。
“跑大车?”
“那是地上,人家家是天上。”
“这么牛叉?”李乐低头抿了口茶水,“曹哥不想太理她啊。”
“单相思呗,从初中就开始了,现在都没放弃,够坚韧的。”
“曹哥家呢?士、商?”
“他爸和外婆是好朋友。也在宋先生基金会。”
“好朋友?”李乐琢磨琢磨,想起昨天陪着老太太参加的一个什么纪念活动,见到的那个姓曹的老爷子。
“嘿,人家六十岁生的曹哥,厉害吧。”
“嚯,这,厉......哎,不对,那不就差辈了?”
“差什么,咱们说咱们的,老太太他们都不在乎的。”
李乐一阵感慨,在燕京是当孙子,在沪海,是既当孙子又当侄子。
饭吃到中途,包厢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西服套裙,经理模样的女人走了进来,走到郭铿身边低声问了句,郭铿手一指曹尚,又走到曹尚身边,说了什么。
只见曹尚微微皱眉,又点点头。
女人出了包厢没几分钟,又推开门进来。
“我们老板听说老朋友来店里用餐,特意给各位加了道鲍鱼,请慢用。”
一撤身,门外推进来一辆小餐车,服务员挨个给上了一个小盅。
上完菜,也没废话,关上了门。
“哟,今天沾了曹尚的光啊。”
“谢谢曹老板。”
“感谢,感谢。”
从人进门,到曹尚点头,众人眼里有数。
“废什么话,吃都堵不住你们的嘴。”曹尚苦笑道。
李乐低头,开吃。
六头,溏心,火候正好,是正宗粤菜大师傅手艺。
一个插曲过后,饭局继续,只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人按捺不住,不时提醒着快到点了。
“行吧,走走走,收队。”
做东的曹尚一抬手,把服务员叫进来结账。
“一共六千八,记账还是现金?”
“迪迪,说是一起做东,今天就算了,今天算给你接风,笔。”
“我来,我来。记我家账上。”潘迪迪起身要签单,又被曹尚一巴掌摁下去。
“rojam门票是郭铿弄来的,你负责卡座,可行?”
“没问题。”
潘迪迪一抬手,掐了个兰花指,“都去,都去,今天谁不去,就是不给迪迪面子。”
那比姑娘还夸张的语气动作,其他人或许都习惯了,只是笑,李乐却是嘬着牙花子,一身鸡皮疙瘩。
一群人浩浩荡荡下了楼,在门口开车的开车,拦出租的拦出租。
“有驾照不?”曹尚凑过来问道。
“啊?有。”
“给。”
一把车钥匙塞李乐手里。
“你今天没喝酒。安全第一。再说,开车就不难受了呗?”
“呃......”
上车,发动,李乐回忆了一下上一世开朋友改装车的要领,感受一下离合刹车的力度,心里有了数。
刚要放手刹,就听一阵“砰砰砰”。
“哎,迪迪要上车,给迪迪留个位置。”一张瘦脸突然出现在车窗上,
“艹!”李乐吓了一跳。
“别上了,这里没空了。”郭铿嚷道。
“五座车,怎么没空?”
“算了,算了,他还没个边牧个头大。”副驾上的曹鹏一拧身,拉开后座门。
“就说么,曹哥最好了,是吧。”潘迪迪一歪屁股,带着一股香风,坐了进来。
“哕......”
“哎,你咋啦?”
“么四么四,你们坐好。我第一次开这种车,都挂上保险带啊。”
“没事,放心开你的。”
“嗯,走你!”
港岛广场地下停车场,一声悠长刺耳的刹车之后,一辆红色的斯巴鲁车门大开,跌跌撞撞从车里爬出三个人,各自找了个墙角开始喘气。
一个花里胡哨的瘦子,直接张大嘴,“哇~~~~~”
三人才直起身,就听到从车里出来的高壮汉子说道,“奇怪了,我开车就不难受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