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对平均年龄在74.25岁的三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你只有干活的份。
端茶倒水只是初级工种,李乐直接跨越到中级。
炭炉里升起的浓烟,把李乐包裹其中,咳嗽声嘹亮有力。
“老爷子,您不是说这炭烟气不大么?”李乐从烟雾里探出头,看了眼从身边走过的王士乡。
“哦,估计这些苹果木炭受潮了,等会儿,等会儿就好了,呵呵。”老爷子手捂着嘴,拎着一个菜盆转身离去。
饶是曾经驰骋芭比q烤场,李乐也被这一堆木炭折腾的叫苦不迭。
拿起一把济公手里一般的破扇子,李乐扯起衣领,把脸一遮,蹲在地上扇起炭炉。
没几下,一个京腔里又带着点江南咬字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小孩儿,别扇了,差不多了,你这再添炭就浪费了。”
“哦。”李乐扔下扇子,退后两步,大口呼吸几下。
“汪爷爷。”
“去洗洗手,过来帮我弄撒料。”
“哎。”
洗了手,李乐坐在院里摆出的小桌前,瞅了瞅对面这个老头。
袁诠悠老太太给李乐说这人叫汪增奇,是个有名的老饕。
书桌前最会吃的,厨房里最会写的。
不过汪老头不承认,说王士乡才是最会吃最会做的,在王老师面前,他还是小学生。
白色衬短袖衫西装裤子,一双皮凉鞋,怎么看都是一副退休老干部形象。
汪老头把一个洗涮干净的小石磨推了过来,“你来转,我放调料,叫你停就停,听见没?”
“嗯。”
“逆时针,还是顺时针。”
“顺时针吧。”
“笨蛋,逆时针。一看就没干过活。”汪老头呲儿了李乐一句。
要不是你拎着几个鹌鹑过来,非要吃什么烤鹌鹑,我也不用干这活不是?
李乐腹诽,但手上不停,还是抓着小石磨推杆转了起来,汪老头把花椒、小茴香,芝麻,干辣椒,孜然一点点丢进磨眼。
“这调的是回头烤鹌鹑撒上面的?”
汪增奇点点头,“吃烤鹌鹑这种,有用干撒料和湿料两种,咱们弄得是干料。”
“刚才我放进去的这些,都是炒熟的,去了水分,这里面量最大的就是孜然。这些要磨细成粉。”
“等会儿再加进去碾碎的花生。加盐、胡椒粉、咖喱粉、黄豆粉,一搅和就成。有咸香、辛香之气。”
“湿料呢?是不是刷在上面的?”李乐手里不停,继续问道。
“湿料其实就是烧烤酱。那个麻烦些,要先用芫荽根,大葱、姜、洋葱,香菜根儿、八角,香叶炸出料油。”
“然后用蒜蓉、辣椒酱、番茄酱、二八酱掺在一起,加适量的糖、味精、蚝油,辣椒面儿,孜然粉,花椒粉,熟芝麻。”
“再和料油一起拌匀,也可以加一点蜂蜜。烤的时候刷在肉上。咋?”
“有配比么?”李乐眨眨眼。
“回头写给你就是,也可以因地制宜,自行加减。”
“谢谢汪爷爷。”
“哎呀,小事,小事。”
随后,老头一番操作,把刚才说的花生碎之类的加了进去。
搅拌均匀之后,伸手食指,在调料中点了几下,见指尖已经占了一层厚厚的调料,伸进嘴里,嘬了几下,闭上眼等了几秒。
点头道,“嗯,这次多加了点胡椒粉和黄豆粉,别有一番味道。你尝尝?”
李乐也学着,沾了一点舔了舔,多种滋味在口腔中上下翻飞,却又相互融合,没有哪种味道突兀。比记忆里那些烧烤干撒加了盐的孜然和辣椒面,要好上很多。
“怎么样?”
“好,要是再加上细嫩的鹌鹑肉、还有炭火的烟气,那滋味,嘿嘿嘿。”
“看来你也是个好吃的。不像小曾和他老师,古古板板版的,没一点乐趣。”汪老头一摆手。
“人间大事,吃喝二字。你若见过将死之人,问他此时最想的是什么,多不是什么子女恋人,钱财工作,八成是家乡的一碗米,一个馍,一道吃食,一杯酒。”
“所以啊,人要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要尝一尝,不要认为自己不吃的,别人吃了就是大逆不道的异端。”
“那您呢?”
“我?”汪老头想了想,“带毛的不吃掸子,带腿儿的不吃凳子,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
“哈哈哈......”李乐大笑。
“不挑食,说明此人大肚能容,有气量。饭桌上看人,有时比酒桌上更准。小子,以为然否?”
“有道理!”
汪老头也笑,呶嘴冲着厨房,“王老师才是吃上面的大家,今晚上见识见识他的手艺。”
。。。。。。
鹌鹑洗净之后,大葱葱白切碎,加黄酒、姜丝调和后腌制,三十分钟后取出,用签子串好后,放于木炭上烤制。
待两面发黄之后,撒上调料,继续翻烤至金黄色,就可以撕扯着吃了。
别人没插手,都是王士乡自己弄,火候,撒料时机,全凭个人经验。
李乐接到手里,一股特殊的烧烤香气直炒鼻孔里钻,连着皮,撕下一条,咬了一口,包裹着禽类特有鲜腻脂肪的滑嫩纤维,在嘴里直接断开,汁水随之涌出。
咀嚼间,又有酥脆的口感在牙床山舞动。一种异样的满足感随之充斥全身。
“怎么样?”汪增奇笑眯眯的看李乐,问了句。
“嗯,嗯。”顾不得说话,舔舔指尖,李乐把剩下的一块鹌鹑肉都塞进了嘴里。
除了烤鹌鹑,还有一道葱爆羊肉,锅烧豆腐,芥末墩,也都是王士乡做得。
饶是嘴刁的李乐,在尝过之后,就一直没放下筷子。
看李乐吃的欢实,几个老人也高兴,一瓶二锅头,悄无声息的就没了踪影。
汪增奇还要再拿,却被袁诠悠劝住,“适可而止,你这身子骨,可不敢让你再喝。”
“女主人发话,当听,当听。”
一顿饭结束,洗碗刷锅自然落到李乐身上。
再返回正屋时,几人已经在大案围坐,聊的兴起。
李乐静静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从庙底沟聊到十三陵,从《虞书》聊到《洪水荡及我的灵魂》,聊王老头刚写的大鹰獾狗,秋虫鸽哨;聊在干校的苦中作乐。
他们夸人,也骂人,羡慕谁,也为谁遗憾。
听着听着,李乐头一歪,在沙发上躺倒。
“哎,走了。”
被推了一下,李乐一惊,赶忙睁眼。
汪增奇笑道,“我说的吧,孩子么,哪有什么心思,吃饱就睡。”
王士乡也说道,“这小呼噜打的,我以为谁家猫来了呢。”
“啊?我打呼了?我从不打呼的。”
曾昭仪拉着李乐的胳膊,“行了,赶紧走了,王老师他们要休息的。”
临出院门,王士乡对李乐说道,“这天在燕京,没事了,就到家来。”
“正好这几天天气好,书要晒,家具要见见光。院子里的花架也要收拾。”
“啊?”李乐一琢磨,合着还是要来干活。
汪增奇说道,“呵呵,小子,你这算不错了,王老师以前收藏的家具已经捐给沪海博物馆了,这还是这两年又收的一些,很少了。”
“有好吃的么?”李乐突然冒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