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7点半是吧......曾敏带过去,我就不去了.......你们商量.......好,好。”
挂上电话,付清梅就听到拍门的声响。微微一怔,抬头看了眼座钟,拢了拢头发起身。
开了院门,一个梳着小辫的黄毛丫头,躲在李泉身后,紧紧抓着棉袄后摆,露出半张小脸。
一双眼睛,带着几分惶恐和不安,还有些许审视,瞧着付清梅。
“奶,过年好,”
李泉赶紧问好,手朝后一拉,把李春拽了出来,“春儿,快,叫人。”
“老奶奶,新年好。”说完,李春低下头,咬着嘴唇,看向脚尖。
虽然李乐给说过一些,李春还是存了希望。
希望付清梅会是戏文里演的那种慈眉善目,拉着手冲你乐的老太太。
不过真见到了,感觉就像每年四月初八,二郎山逛庙会时,圣母殿里见到的娘娘像,严肃,带着些许俯视的冷淡。
看着就不好说话,这咋办?以后还得住在这儿。
李春在胡思乱想,付清梅也在给李春相着面。
对襟蓝底白色碎花棉袄,崭新,蓬松柔软,看着手艺就不错。
灯芯绒裤子,黑色棉鞋,没有围巾帽子,就那么光着脑袋。
脸颊带着经过黄土高原风吹日晒后的红晕,皮肤有些粗糙,眉眼间倒比李乐更像老李家人,尤其是那一对狭长的眉毛。
眼神清澈,瞧着就不是笨孩子。只是这副怯生生的表情,让付清梅稍稍有些不喜。
不过也难怪,从相对封闭落后的偏远乡村突然来到长安这种喧闹繁华的大城市,见到陌生长辈后,依旧落落大方淡定自若的孩子,本就不属于常态。
付清梅点点头,“赶紧进来吧。”
“诶!”
李泉大声应着,拎起东西进了小院。
还没我家院子大,李春悄悄扫了眼。
不过却比自家那东一处煤堆,西一片鸡窝,摆满杂物的院子要整洁利落的太多。
除了墁砖地面和那棵高大的柿子树,空旷无物。
也好啊,就不用每天搅鸡食,喂鸡了,李春有一丝小窃喜。
一溜五间青砖大瓦房,没看出怎么分派,灶房、厕所是哪个?自己住哪间?
“奶,我先把带的东西放灶房。”
李泉拎着口袋去了最右边那间屋,李春这才明了,那个窗户上挂着风扇的屋子是灶房,不过灶房装风扇干啥用?
琢磨着,李春跟在付清梅身后,进了堂屋。
屋里也素净,没有八仙桌,没有条案,也没有挂在墙上的福禄寿三星高照。
除了围着茶几的几张套着米色布套的沙发,一个五斗橱,一个电视柜,再也没有什么家具。
绿色的墙裙,雪白的墙面,不像自家,被炕灰熏得黑扑扑。
瞧见只在学校老师办公室见过的暖气片,李春明白为啥进了屋子这么暖和。
脚下带着岁月的痕迹,但依旧散发着厚实温润暗光的棕色木地板,让站在门口的李春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往里走。
记得李乐好像说过,谁家屋子里要是有这个,最好问一声要不要换鞋,这是礼数。
“左手鞋柜上有拖鞋,那个红色有兔子头的是你的。”
付清梅看到李春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指了指。
“哎。”
脱下有些潮乎乎的棉鞋,李春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穿上那双小白兔的绒布拖鞋,又觉得好舒服,脚指头在里面悄悄动了几下。
隔着茶几,李春神情拘束,两只手抱着膝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只能看见对面付清梅灰色拖鞋的鞋面。
付清梅也饶有兴趣的再一次打量小姑娘。
还好,从在门口踌躇着要不要进来这件小事看,不是那种莽撞无礼的娃,除了有些怯场。慢慢来吧,这不是还小呢么?
李泉敲敲门,换鞋进屋。
坐到李春身旁,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咋,见了老奶奶就不说话了?”
李泉来到身边,李春感觉松快了一些,抬起头,笑了笑。
“奶,在家可闹了,这一路上来长安,也是东问西问,一点儿不得闲。”
“我说让你叔去接你们,怎么非得自己找过来?”老太太指着茶几上的杯子,“自己倒水喝。”
“诶。”李泉拿起茶几下边的暖水壶,“哪能让额叔来接,来长安多少次了,又不是不认路。有公交车,大不了打车。”
李春咬起嘴唇,咱俩可是从车站一路走过来滴。
“奶,喝水。”李泉倒了两杯,先捧给付清梅,等老太太接了,这才把另一杯递给李春。
李春刚想伸手,又停下,看向付清梅。见没什么表示,这才两手捧了,沾到嘴边,一点点抿着。
这就是自来水的味道?一点也不好,还有股怪味,看来李乐说的没错,城里也不是啥都好。
“你三叔他们等会儿就回家,一起吃饭。”
“额带了口外的牛肉和甘草,回头做个甘草炖牛肉,您和三叔尝尝,好吃以后额就多给送来。”
“有心就行,没必要来一次就带一次东西,这里什么都有。”
老太太放下茶杯,“上次见春儿还是一岁多时候吧。”
“对着捏,还是那年清明您回老家,太小了,她不记得。”李泉扯了扯李春的小辫。
“真快啊。”
“可不是,正月初九滴生日,正好十二。”
“学习怎么样了?”
轻飘飘一句话,让李春稍稍落了下去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不好,寒假前考试,都是刚及格,最好滴才八十多分。”李泉摇摇头,“额和她妈都不行,春儿过了五年级,就看不懂她滴课本咧。”
“要不是您想着春儿,让她来长安念书,额就想着她初中毕业,能去技校去技校,去不了技校,就去外面打工。”
付清梅没说话,双手叠在腿上,又瞅了会儿李春,“春儿,你是怎么想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李泉刚开口。
“你别说话,让她自己讲。”
“我,我......”
十一二岁的女娃娃,平日里的生活,除了上学放学回家吃饭,应付功课,和朋友漫山遍野疯跑,偶尔干点儿招猫逗狗惹家里大人生气的事,就剩下帮着做点家务农活。
无忧无虑无知,大人说啥就信啥,不用思考,而且没人会指责你的对错。
哪里认真想过以后是个什么样子,自己要过怎么样的生活。
不知道三个字刚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
李春记起豆兰馨说的,要换命,要离开岔口镇。
记起临来时,爷爷开心的给准备着行礼,说着“春儿能去长安上学咧”。
还记起第一次见到李乐时候,那种说不出来,但和镇上那些整天游荡在台球厅游戏房,怪里怪气的大孩子之间的差异。
“我想进城里上学,像李乐一样。”
“行吧,回头我告诉他。”老太太一仰头,笑道。
李春一怔,原来,她也会笑啊。
付清梅直起身,“春儿,记住,永远不要为了别人而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