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潜龙脱锁
太阳从汉江上升起，灼热的光芒渐渐驱散河畔的迷雾。
大周军队和魔人的激战已经持续一个多时辰，从城门到县衙，县城的残破街道上遍布尸体。
喊杀声远去，谢令婉孤身一人来到县衙的后方，城池的西北角。
少女的面前是一面拔地而起的百米峭壁，峭壁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直插云天，宛如洵阳城的一道天然屏障。
这面绝壁将洵阳向西北方的陆上通道完全堵塞，当地百姓想要前往西北方的西城郡唯有水路可走。
激战暂时并未波及这里，城中百姓早已被疏散，原本的县城集市现在却空无一人，萧瑟而荒芜，宛如一条鬼街。
她驻足在悬崖之下，清绝孤僻，如崖边盛绽的青莲。
“智伯决水灌晋阳，何等意气风发，最终却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
少女轻笑道。
“反倒是成全了那赵襄子，留下一个不屈的英名。百姓齐心，可当隆隆天威。”
“从古至今，水攻都是一式奇兵，善用者可借天地之势，逆转乾坤，一战定鼎。但……以己为饵，舍身入局；化作水中厉鬼，只求一丝生机。这样的人，似乎至今还没有出现。”
“既然如此……史书上可能要留下我的名字了。”
谢令婉手中光芒闪动，一枚紫黑色的阵石凭空浮现，被她嵌入面前的悬崖凹陷处。
“八转残阵，撑霆裂月。专攻地形破坏，世间仅此一件，花了我两处庄园换来的东西，能够换得你们的命，倒也勉强算得不亏。”
少女手掌微微扬起，将全身的元素力缓缓抽出，压缩到手中的幽蓝色光团之上。
她的脸色因为元素力的流失而失去血色，最终变得苍白无比。
少女的额角渗出冷汗，鬓发被冷汗打湿。尽管支起的手臂不住颤抖，但她却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八转残阵，必须以近乎八转的力量来引动。
谢令婉凝聚自身全部力量尚且不足，甚至需要粉碎数百块灵石一同化作能源。这种一心二用的举动对于少女的精神力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神魂剧痛，大脑像是被万千针刺一般，少女的眼睛中遍布血丝，嘴角也溢出血迹。
这是精神力过度透支的表现。
但她不能停下。大周将士的安危、此次任务的成败、夫君的仇能否得报……这一切的重担都压在谢令婉的身上，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想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败过。”
少女轻声呢喃。
“这次……也会一样。”
她抬起手臂，将那蓄积到极致满溢的光团重重拍向眼前的蓝紫色阵石。
蓝紫色阵石猛地亮起刺目光芒，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天裂地的巨响。
“轰！！！”
整面悬崖都在颤抖，碎石与泥土纷纷扬扬地落下，眼看着就要砸向下方脱力的少女。
谢令婉张开微型防御阵法，不闪不避，直直地站在原地。
按照她的估计，自己运气好点的话，顶多会受到一些轻伤，活下来没有任何问题。
为了胜利付出这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又能如何？
少女安静地等待石头落在自己的头上。
石头没有等到，她却等到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
陶允姜抱起谢令婉，几个旋身飞速后退，在山崖崩塌前转移到了安全位置。
“看见石头为什么不躲？你不是最惜命了吗？”
少女怒声质问她。
谢令婉：“……”
她看了陶允姜一眼，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勾起。
“你不也一样？”
“说着最听我的话……我让伱跟着长垣铁卫一起行动，你怎么自己跑到这来了？”
陶允姜气得咬牙：“谢令婉你……”
“我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提前疏散百姓，让每个士兵都背上芦草，用意不就是为了用水攻？不要把我当成傻子好不好？恐怕只有小槿才会看不出来吧？！”
少女有些委屈：“我好心好意来救你，你还阴阳我？”
谢令婉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笑。
她忽地说道：“谢谢你，允姜。”
谢令婉冲着陶允姜俏皮地笑笑，促狭地眨眼睛：“等到回去之后，我就把夫君送到你的床上。”
尽管身处险境之中，听见这大胆的言辞，陶允姜依旧瞬间羞红了脸。
少女试探性地问：“……果真吗？”
“当然。”
洪水滔天而至，吞噬着沿途的一切，但两名少女却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
“抓紧我，别被水冲跑了。”
陶允姜轻喝一声，祈苍出鞘剑锋倒转，重重地刺入身前地面。
洪水瞬间盖过两名少女的身体，化作巨浪滚滚而下，撕扯着城池中的一切。
……
在县衙前方，玄重卫和长垣铁卫正艰难固守着最后的阵线。
“点燃桐油！”
萧槿吹响玉笛，大声喊道。
火箭射出，将长街尽头的桐油引燃，熊熊大火封闭长街形成屏障，暂时阻挡住了魔人的进攻。
“该死的谢令婉……你说的妙计究竟是什么？”
萧槿心急如焚。
“不管是什么……如果你一炷香之内再不行动，我们这次可能真的要交代到这里了！”
看着再度冲来的拜火神教修士，萧槿咬咬牙，眸子中覆上一层血红。
只能暂时解放浊气了，就算冒着入魔的风险，也要让这些魔人付出代价！
正当少女准备背水一战的时候，一阵诡异的响动自西方传来。
她凝眸看去，一股白色的激流裹挟着建筑物的碎片正沿着街道滚滚冲下，远处的山崖骤然崩塌，落入水中扬起千层巨浪。
萧槿喃喃自语：“……不会吧？”
芦苇、疏散……
该死的，萧小槿你真笨啊。
她反应过来后，暗骂一声，连忙大喊：“抓紧背着的芦草！准备迎接冲击！”
早有准备的大周军队背起身上芦草，连忙躲入城墙边缘。
洪水轰然过境，将猝不及防的魔人与军队一同吞噬，淹没在滚滚的白浪中。
……
……
符轲狼狈地在地面上翻滚一圈，险而又险地避开一道如满月般的剑芒。
“尘芥而已，也敢妄称神教？”
温折雪一剑击碎郑长夫凝聚出的金属护盾，将他的身体如同破布袋般重重击飞。
郑长夫落入身后滚滚的汉江中，生死未卜。
“可悲。”
少女无趣地抖落剑上血迹。
“虚张声势谁不会？”
符轲冷笑道。
“你现在这个状态维持不了多久了吧？反倒是消耗了你原本可以逃跑的力量，真是得不偿失。”
温折雪哂笑一声，倒也没反驳他说的话。
不过……
“你家主人是怎么回事？不要命了吗？”
她在精神链络中对着凤凰怒道。
“真是愚蠢……为了几个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把自己命都要搭上？又不是师弟！她们也配？黎民苍生也配？！”
小凤凰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听好了肥鸡，朔望断流还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立刻带你主人离开这里。否则你们都得死。”
温折雪严肃地交代道。
“嗷嗷！”
瑜沫连连点头如捣蒜。
符轲呵呵冷笑：“商量好了？商量好就来送死……嗯？”
他面色大变。
脑海中和那些槁烬的精神连接一个个地中断，现在竟然只剩下了寥寥数个！
“这怎么回事？难不成那边还有六转的朝廷中人？”
符轲焦躁不已地在心底狂吼，根本难以相信这一切的发生。
他朝着远方望去，看到了那轰然崩塌的千丈悬崖，以及被洪水吞噬殆尽的洵阳城。
“水攻！竟然是水攻！”
符轲瞬间明白了一切，心头一片冰冷。
那是最具灵压的汉江冷水，对于拜火神教的槁烬这种不祥造物最具杀伤力。这一场洪水，几乎葬送了荆州总坛数十年的积累。
“谢令婉……这个该死的婊子……”
他双目血红，阴狠地看了远处洵阳城的方向。
现在那几个位高权重的大小姐是解决不掉了，但是……杀掉眼前的这个临渊御辰，倒也算是个意外收获。
符轲双目阴鸷，发狠地挥舞起朴刀，再度朝着温折雪的方向冲去。
少女提起明霄剑招架，却有些力不从心。
“不好……朔望状态出现波动，这样下去怕是连一刻钟都撑不了了。”
她心念一动，向后高高跃起，一旁的瑜沫瞬间会意。
巨大的凤凰飞来，用宽阔脊背接住少女，锐鸣一声，冲天而起。
“想去哪？”
符轲高高跃起，抓住瑜沫的长长尾羽，也翻身落在它的脊背上。
他狞笑着挥舞朴刀，刀锋斩开空气，横劈向少女的腰腹。
温折雪此刻正在平息体内两股因果气息的碰撞，根本来不及抵挡符轲的攻势，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朴刀袭来。
瑜沫发出愤怒的鸣声，燃火的羽毛瞬间出现，为自己的主人加护上一层涅盘之力。
忠诚的圣兽宁肯牺牲自己的生命力，也会保护主人的周全。
“锵！”
预想中刀锋入肉的声音并未响起，反倒是金铁碰撞的声音穿云裂石。
古朴而华美的长剑稳稳架住长刀，血气与星光流转，映照年轻王爷怒不可遏的表情。
“你想……对我的师姐做什么？”
方未寒突兀地出现在凤凰背上，用手中长剑为少女抵挡下一次必死的攻击。
“嗷！”
小凤凰不可置信而又兴奋地鸣叫着。
“……师弟？”
温折雪跪坐在凤凰脊背上，呆呆地抬起脑袋，目光复杂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他。
目光中柔情流淌，宛如清风化开冰层。
少女嫣然一笑，便惊艳轻尘弱草。
自己又被他救了一次，这样不就……更还不清了吗？
“我们……又见面了呢。”
她在心底默默呢喃。
符轲后退两步，在凤凰后背上稳住身形。
“广陵王方未寒？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他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便也恢复平静，甚至还有些狂喜。
原因无二，广陵王方未寒只是一个初入五转的修士，就算加上重伤状态的温折雪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但自己要是把方未寒解决掉，那定然是大功一件。
“来得好，受死！”
符轲厉吼一声，擎起长刀再度冲上前，浑身的血气和魔气一道鼓荡着，如同降世的魔神。
“你……该死。”
方未寒目光森寒地盯着他。
在他运用皎月秘仪传送过来的那一瞬间，看到此人想要杀掉温折雪的意图之后，他便已经将这人划入了自己的必杀名单。
上一个进入此名单的是王仲光，而眼前这人，将会成为下一个王仲光。
【临渊七杀星剑法·黄泉覆舟，解锁成功。】
【新精通已习得。】
【临渊七杀星剑法·黄泉覆舟。】
【引动因果戒律，以燃烧己身因果为代价，引动世界位面之外的能量造成绝强破坏。】
浊黄色的星光缠绕着流明剑锋，苍白色的火焰犹如来自九幽炼狱，似是要烧灼敌人的魂灵。
流明剑和朴刀交击，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将方圆数百米的流云尽数震散。
符轲倒退两步，差点从凤凰的脊背上滚落。
他震撼地看着方未寒，惊疑不定。
“你怎么可能？！你只不过是一个五转……”
不等他说完，瑜沫的身体一百八十度旋转，从最高点俯冲而下，径直朝着地面冲去。
方未寒舍弃枯竭星力，转而鼓动全身血气，借势再度轰出一剑。
明皇剑经·斩将！
截然不同的暴烈剑意砍在符轲的胸前，将他猝不及防之下打得向下急冲，如炮弹一般倒飞离开凤凰的后背。
但是六转修士防御力极强，方未寒的攻击能够对他造成损伤，却无法杀死他。
但……已经杀红了眼的方未寒，绝不可能让他跑掉。
任何胆敢伤害温折雪的人，都必须死。
这种念头从他的潜意识中悄然浮现，像是潜移默化的铁律。
方未寒没有丝毫犹豫地启动了最后的杀招。
【恚龙噬尾术发动。】
【已选定目标对象：临渊太阳星剑法·旸环破锋。】
瞳孔染上黄金色的烈焰，身上的星力爆燃膨胀数十倍，凝云蓄雨术带来的超凡力量疯一样涌入手中长剑。
他双手持剑，在凤凰脊背上猛然掷出手中流明。
长剑化作金色的流星，流星燃起太阳的金辉烈芒，星辰力量蔓延至天边，光柱高扬数千丈。
“自己必须跑！”
符轲惊恐地看向头顶，瞬间便明白了现在血气消耗殆尽的自己根本挡不住这恐怖的一剑。
但是他可以躲开。
就在这时，时间的力量一闪而逝，符轲的身形僵硬地停在原地，不得动弹分毫。
跪坐在凤凰背上的少女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掷出手中神剑。
临渊太阴星剑法·清辉续昼。
金光伴随着银光，如出水双龙，搅动风暴。双剑盘旋从天而降，带着辉煌光焰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霎时间地动山摇，震撼的冲击波竟然使得汉江断流片刻，巨大的波动声就连数十里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星光四散飘零，灾难般的场景宛如天罚。
符轲的身影在两招临渊十四剑下灰飞烟灭，连一丝残渣都没有剩下。
方未寒和温折雪落在被星力轰出的大洞中心。
他连忙伸手接住少女，防止她受伤。
“师弟……”
温折雪捧起他的脸，眼中柔情似是要满溢而出。
“……小寒。”
少女轻声呢喃。
方未寒的脑海轰然作响，似是有无数的记忆碎片化作洪流激荡而出，将他的识海搅得天翻地覆。
“还有三秒钟，看起来……我可以给‘自己’一点小小的惊喜呢。”
温折雪狡黠一笑，扬起脖颈，微微苍白的粉唇轻轻印上他的嘴巴。
“温姐姐！方哥哥！你们……”
萧槿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
数百名玄重卫站在大坑边缘，却无一人敢于出声。
“嗷。”
小凤凰歪了歪脑袋。
发生了什么事情，鸟鸟不知道哦。
……
……
长明天街，繁华之境人来人往，坐在长椅上的绝色少女猛然睁开眼睛。
一本灿金色的笔记本漂浮在她的眼前，周围人却对它视而不见。
【兴平十七年正月初八，承平公主方棠死亡。】
【五百零七年后，咸明十五年八月二十九，你睁开眼睛。】
【你是谁？你想做谁？你会成为谁？】
【发布任务一：涅盘。】
【皇天倾，后土颓。中天将崩之际，却无一人可接过炬火。】
【天家血脉稀薄已久，世人早已不记得世上仍有真龙的存在。当然……除了你。】
【前往应天坛，拔出玄曜剑，向天下人宣告你的归来。】
一段庞大而陌生的记忆涌入方棠的脑海，少女有些痛苦地捂着脑袋。
“我是……来到了未来？”
方棠喃喃自语。
“难道说……之前做梦的那个笔记本，真的变成了现实？”
“等等……笔记本，是谁跟我讨论过这个来着？”
“我的记忆，怎么总感觉少了一部分？”
少女揉了揉太阳穴，暂且将那种空虚的感觉压下。
她摊开掌心，手中的流光剑穗闪动着光亮。
“这东西……是什么来着？”
方棠皱起眉头盯着它。
她忘记了这东西的来历，也忘记了它是怎么出现在自己手里的。
但她总感觉……这东西似乎很重要，似乎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是绝对不能丢弃的东西。
方棠紧紧地攥住这块温润的剑穗，周遭陌生环境中，它是少女唯一的慰藉。
“不管这些了……”
少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上天给了自己第二次机会，那自己一定要扭转前世所有的遗憾。
她的瞳孔中闪过刻骨的仇恨与不甘，而后迅速归匿古井无波。
第一步……就跟着这个笔记来吧。
来自五百年前的少女看着周围的繁华场景，恍惚之间，竟有一刻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五百年过去……天街依旧丝毫未变。”
方棠不禁感叹一声。
她一步一步走过繁华的天街，逆着人流走向应天坛。
“停步！应天坛重地，无关人等禁止登坛！”
期门卫士有些犹豫地拦住了这个贵气满满的少女。
“……呵。”
方棠不由得低低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我也会有被期门卫拦下的那一天……”
期门卫：“什么？”
“没什么。”
方棠摆摆手，瞳孔中浮现金色的圣洁威压。
“你看，玄曜剑在呼唤我。”
她指了指上边。
“你在胡说什……”
期门卫呵斥的话语声还没有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厚重的剑鸣声。
那声音激动而兴奋，像是迫不及待见到自己主人的法器。
“这是……”
期门卫们呆若木鸡。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时，刚才那个容貌绝美的华贵少女已然走上高坛。
方棠走在应天坛的长阶之上。
“我拼尽全部，意图逆天改命……”
她前进一阶。
“却在最后关头，因至亲之人的背叛而死……”
少女的足履落在玉砖之上，回音清脆。
“我心有不甘，满腔愤懑，却无能为力。即使死亡……也未瞑目。”
方棠来到坛顶，目视着前方的金色重剑。
“如今再来一次，我一定要扭转所有的悲剧，我一定要让所有负我之人付出代价，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少女自言自语地说着，瞳孔中的金色烈焰静谧燃烧。
“我会……”
她的手掌按在玄曜剑柄之上，柔弱无骨的纤手微一用力，轻松地便拔出了这柄千钧重剑。
“成为皇帝。”
庚方既白，龙吟声震天而起。
长明城万千百姓惊骇抬首，只见一条五爪金龙虚影昂首怒目，直冲九霄。
北宫高台之上，方遵负手而立，狂风吹起他的金黄龙袍。
他眯起眼睛看着远方在云层中翻滚的神龙，摇了摇头，失笑出声。
“还是……有点慢了啊……”
薛公公垂手侍立一旁，恭敬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