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与贤未有多谈,与永乐公主自龙吟堂见到柴韫婉,便寻隙外出自逛。
过云中亭,经盘行萦曲蹬道,亦只有傲雪陪侍,两人扣石而上,忽见山绝路隔,继过木栈,练石排空,回环曲折,又过了艰险难行的竹道,便望见荆梅岭,尽头山冈南向绵延,那苍苍杏木之下,偶得片刻的曹云轩正欲上行往椒崖。
安成行得快些,终于赶上,疾走寨桥,只差数步便能赶上。
忽听吱呀数声,傲雪已经大叫:“曹大人救命!”
曹云轩惊回头,便见到摇摇欲坠落的安成与傲雪,当下如飞鹰落出,抱住大惊失色的安成。
张成在上已拉住傲雪,当下使力欲拉傲雪。
只听傲雪叫道:“先救公主,快叫人叫公主!”
张成亦急:“我拉着你,怎分力救公主,你先上来!”
绳索不堪重力,曹云轩见下行数米处有一突出的厚重石台,安慰安成:“公主,咱们得坠下了,你怕吗?”
安成轻轻摇头,命张成先救傲雪,顷刻便绳断,两人如中箭落雁,“砰”声重重摔在石台上,得曹云轩庇护,丝毫未伤。
却听见曹云轩手骨断裂之声,忙爬起,急得落泪:“云轩哥哥,你有无事?”
曹云轩摇头,将安成扶起查看无恙才放心:“没事。”
安成急了,抓住曹云轩右手查看,果见其右手破损严重,血流如注,声音已带哭腔:“你还骗我!”
张成的声音传来:“公主,大人,你们稍等,我马上找绳索来救你们。”
傲雪急问安成是否有事。
曹云轩高声回应:“没事,你们快去罢。”
傲雪哭红了眼,只得跟张成暂时离开。
安成遍寻崖间,见白首乌上尚幼小的果实,便欲去摘。
曹云轩哪敢牢安成动手,自去摘取,果中茸毛取出,敷于手上,血遂止。
安成欲撕衣衫净步替曹云轩包扎。
曹云轩阻止:“公主,怎可如此?”知安成担忧,便安慰:“真没事,公主别担心。”
安成不由得恼怒:“出去定找丁浪算账。”
曹云轩道:“不怪丁公子,刚才我已瞧了,那绳口是新割的。”
安成诧惊:“到底何人如此?”
曹云轩十分内疚:“今日臣负责此间安全,害公主受惊,实在是罪该万死。”
安成皱眉,想起一事,慢慢摇头:“这怎可怪云轩哥哥您呢,对了,您身体无他恙罢?”
曹云轩摇头不解,看不透安成在想什么,忽见安成示意禁声,果听顶上急促犹疑的脚步声。
安成压低声音:“不是他们,步履婀娜轻缓,是个女子。”
曹云轩点头,安成见石台前处,便悄移过去,清水之上郝然便是一个女子的面容正四下张望,只露出一双美目,不多时,脚步声离去。
安成冷笑,将绳索和承重算得丝毫未差,到底跟了自己多久了:“上去了,倒要看看此人是谁?”
两人心事各异,一时无话,不多时,张成叫来多名禁卫,扔下绳索,将两人拉了上去。
曹云轩得知并无人下山,命众禁卫即刻搜寻,与安成行礼:“傲雪姑娘陪公主先寻处休息罢,其余的交给臣。”
安成点头,由禁卫前后护卫下山,至荆梅岭,恰好遇上面色焦急、带禁卫来寻的丁浪:“公主!”
正欲开口,丁阿离已奔了过来:“公主,你没事罢?”
安成微笑拉住丁阿离安慰:“没事。”
丁阿离难得恼声,质问丁浪:“都怨你,害公主受惊。”
丁浪满头大汗,一脸内疚,连连躬身请罪:“是臣的过失,请公主稍后责罚,先与丁姑娘安歇罢。”
安成未多说,便由丁阿离扶着回离香院休息,喝着阿离亲自泡的安神茶,抬眼竹窗外,便可见到修冈之上成片的丁香树,院中丁阿离亲自侍弄的椒兰长势极好,与阿离道:“你在此间住得可好,我不得常出宫看你,丁浪可照顾得周全?”
丁阿离点头,想起一事:“很好,对了,公主,我此前遇到一位宋公子……,但他今日却说不认识我。”
安成听罢失笑:“那定是皇姨了,你便装作不认识什么宋公子罢。”
忽听有人进院来:“安成!”
不时,元修、贤、柴韫婉等数人皆至此,安成欲起身,元修制止:“安成,我听说你掉下山崖了。”
安成见诸人担忧,便起身示安好:“三哥,安成没事,别担心。”
元修怒道:“云轩去了哪里?”
安成摇头,与元修耳语一番,元修方罢:“那你便在此处安歇,你们也散了,不可打扰公主。”
众人皆散,唯留柴韫婉一人,安成向贤微微点头,瞩其离开。
柴韫婉奇怪:“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会突然跌下山崖?”
安成只得细说一番,柴韫婉心间闪过一个人影,却不甚清晰,三女便闲聊解闷。
元修与贤出门,便撞上丁浪:“王爷,世子!”
元修怒不可遏:“安成在哪里掉下去的,曹云轩在哪里?”
丁浪低头回禀:“椒崖半山腰,在下排除多人,只这张帖子有异,门口禁卫说萧使大人在外徘徊多时,已回行馆去了,已派人去问。”
元修震怒,接过帖子:“还未找到,将所有女眷集到八仙馆。”
丁浪领命,与禁卫离开暗查。
耶律斜轸与萧繁见多名禁卫疾行肃穆,便知有事,只不知为何,便抓住一人询问:“发生了何事?”
那禁卫厉色道:“七公主在荆梅岭灈龙桥遇人害,今日你们任何人不得出去,等候排查!”
耶律斜轸骤然变色,晃眼看见疾走的兰屏,拉住急问:“公主怎么样?”
兰屏不料又遇到二人,只是隐约想到那事,面色便有些不善,挣脱疾走:“不知,我要去见公主!”
萧繁想起一事:“挞揽怎么没来?”抬头时,耶律斜轸已不见了踪影。
元修命丁浪、萧挞揽逐一排查园中女眷,包括丫鬟婢女,却并无有异人,不由得暗惊:“害安成的到底是何人,为何与辽人有关!”
永乐公主与兴平郡主亦起身:“三皇兄,不若我们去看看安成。”
月娥奉上一盏茶:“王爷稍待,曹大人或有所获。”
元修惊怒之际,只怕安成有失,亟待曹云轩有所获。
兰屏见安成无恙,与安成禀告:“公主,襄王已查到是萧使那张帖子有异,许是他帖子被人顶替进来,或与他们有关,奴婢已在园中碰到过耶律将军他们。”
安成点头:“伤我那人却是个女子,你二人去将今日所献来的画取来我看。”
兰屏、傲雪领命去了,安成便在园中等丁阿离回来,晃眼一抬头,却见院门口进来一人,不是柴韫婉与丁阿离,却是贤。
耶律斜轸瞧着安成脸上笑容由淡渐开,好像世上只剩那人一般,忽然觉得安成太过残忍,在她面前,为何一如既往地一败涂地,发白的指尖敲击着栏杆,扣紧人心,似在嘲弄自己,在这初夏时节,嗜血而凛冽如塞外风雪。
贤满眼担忧:“刚才人多,未能多问,真的没事?”
安成摇头:“真的没事。”
贤道:“你似乎有了眉目?”
安成叹气:“并没有,贤哥哥可愿意与我一起看画?”
贤惊惑,微笑点头,安成抬头,心间帐然若失,苍劲古松下,两人闲话,只不知过去多久。
柴韫婉、兴平郡主、永乐公主等同来,柴韫婉一进门便道:“安成,曹大人找到了凶手,那女子中箭跌落山崖了。”
为寻凶手,丁浪亲自前去,以他对榄山的熟悉程度,那女子应无逃脱才对,只是:“可知她是什么人?”
兴平郡主道:“那辽使来了,说他名帖为那女子所夺,听出有晋阳口音。”
安成皱眉,辽使应是萧挞揽了,竟是北汉的人!
萧繁听了萧挞揽所言,已然变色,定是扶摇无疑!
萧挞揽怒气已生:“是你的人,她想干什么?”
萧繁不及解释,只道:“她在哪里?”
萧挞揽冷声,指了指椒崖的方向:“被曹云轩射杀,跌落山崖,或许死了!”
萧繁惨笑,阴鸷可怖:“那公主在哪里?”
萧挞揽压抑怒火:“你要做什么?”
萧繁失魂落魄地向椒崖走去:“她不是没事吗,今日又是扶摇,呵。”
忽见地上一个高大的人影拦住去路,不禁止步,耶律斜轸在不远处,萧繁恍然抬头,心如刀绞,扶摇她,她,但始终不敢直视耶律斜轸。
萧挞揽不无失望:“你大约忘了自己是什么人,我是否应该向皇后上书一封,让你回上京!”
萧繁侧身,不惧萧挞揽质疑,没有回头:“我敢将那画献出来,便不怕事,扶摇误会我才,但我不会为了这一箭之仇报复于她!”
萧挞揽冷笑:“那个女人呢?”
萧繁愣住,一股凉气袭上心头。
耶律斜轸:“什么画?”
萧挞揽至其旁,便将当年那事说了。
耶律斜轸点头:“这事,别管。”
萧挞揽退离一旁,应声称是,萧繁触及耶律斜轸神色,终于低下头来,亦不再多说。
晌午过后,潘玉妍、薛静宜、卢蓁等欲请来看望,被安成拒绝,只永乐公主一人陪伴。
宋渺云携阎文璟、艾丽娜儿欲看望安成,却在门口被拦住,禁卫言明艾丽娜儿不能进,宋渺云想了想,便让艾丽娜儿留在外面,与阎文璟一起看安成。
安成在案旁休憩,永乐公主与宋渺云道:“安成睡着了。”
宋渺云道:“可别吵醒了她,襄王亲去了椒崖,想必很快能找到伤安成的人。”
永乐公主喟叹:“幸安成没事,宫外竟这么不安生。”
宋渺云不好说话,寒暄几句便悄声告退,在院中碰见丁阿离。
阿离想到安成的话,尴尬不知进退。
阎文璟不觉奇怪宋渺云反应:“这女子是谁,竟在此间来去自如,是公主的朋友吗?”
宋渺云便不耐烦:“多嘴,关我们何事。”
艾丽娜儿一路尾随萧繁至荆梅岭,萧繁突然顿步,艾丽娜儿隐身石后,再出来时萧繁已然不见踪影。
柴韫婉未带婢女跟随,本欲去椒崖,却在半山崴了脚,遇潘惟吉、惟熙兄弟,商议由惟吉送柴韫婉下山。
两人在亭中安歇,柴韫婉却多半沉默,潘惟吉亦多沉默,潘府与房州郑王府不算亲近,便是这位柴郡主,亦不过数面之缘,京中传言惟吉并非没有听闻,父亲甚至找自己叙话,明言远离柴郡主与慕容珏,尤其是郡主,不可存高攀之心。
对于柴郡主,自己是不敢高攀的,而阿珏呢,其父兄所阻,亦有多日未见,只是面对英气少女炙热的目光所视,潘惟吉只能当作未见。
柴韫婉只觉得压抑苦涩,不觉清泪盈眸。
惟吉惊,一时慌了手脚:“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柴韫婉微笑:“没事,眼睛不适。”
潘惟吉远眺山道上,车轿不易行,良马亦未前来,便安慰柴韫婉稍待。
柴韫婉:“怎的还未找到那人,不是说是个女子吗,竟然伤害安成?”
潘惟吉道:“曹诩在,定能找到,郡主与公主感情很好。”
柴韫婉下意识接口:“我并无太多兄弟姐妹,那么你呢,与兄弟姐妹好吗?”
潘惟吉极为肃穆的俊脸上难得含笑:“很好。”
柴韫婉起身,向亭外走去:“那么,潘大人教子有方。”
潘惟吉不解柴韫婉为何突然变色:“郡主!”
柴韫婉全然不顾脚伤,走得很快。
扶摇忍着箭伤,从暗河潜出来,回望榄山远景,不由冷笑,沿着河道走了许久,直到走近一片红树林,有哀茫鸟声从林中传出,原来是一座墓寺。
进了林中,走了一里多路,来到一水草丰茂之地,就着泉水将脸上秽物清洗,现出丰姿艳丽之色,白衣尽湿,胸口血花已染红了大片上衣,遂将上衣脱下,漏出好看的锁骨和雪白丰满的肩头,又将内衬纱衣解开,将金疮药倒了上去,欲拔出断箭,却浑身颤抖不能动手,心中恨极安成,忽见前方数十米的红杉树黑丝绦垂落,大惊失色:“谁!”
袖中短箭急发,扶摇冷笑,笑容却瞬间消失,什么!这不可能!!!那早已快射入那人身上的毒箭已紧贴着自己的喉咙,这是人吗?这是怎样的速度啊!
扶摇被此人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态抱入怀中,那人闻到香气,随即走开,扶摇看不见这人面目,不由骂道:“你是人是鬼,何时来的?”
红衣男子转身,细目长颈、峰眉舒朗、丹唇萧漾、雅恣无双,竟是一个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此间此地,扶摇却觉得头皮发麻,已暗暗戒备。
那男子声音极是惊惑,用极轻的声音问:“是神是鬼?无端扰人清梦,如何来的?”
扶摇心下暗骂,这人骂我不是人,右肩的箭头仍未拔出,此刻却浑身无力,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似是被那人声音牵引,不由得道:“我被人追杀,逃路来的。”
“你受伤了?”
“嗯。”
红衣男子转身,笑意放纵,将扶摇上衣褪下。
扶摇平生杀过不少人,此刻由这红衣美男坐在身旁,由着他喂了一粒药丸,却是冷汗直下,不由得颤声问:“你,你要干什么?”
红衣男子将手深入扶摇怀中,掏出女子的丝帕,这般惊世好色之举,他却做得随意自然,且毫无羞愧之意。
扶摇抑制不住地满面羞红、咬牙怒骂:“你再乱动,我一定杀了你!”
男子轻吹扶摇耳边长发,轻声道:“别乱动。”
扶摇一惊,忽觉胸口一阵钻心刺骨的猛痛,正要大叫,已被那人塞住嘴巴:“好了,没事了。”
红衣男子将药敷上,替扶摇拢好上衣,一声长哨过,惊飞林中夜枭,那在墓台上沉睡的女子却纹丝未动。
有黑骑在山岗浮动,不多时便有数人伏跪在最大的红衫树下:“什么事?”
领头之人道:“大宋襄王在榄山举办画宴,有人进了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