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走上亭来,见安成发愣,便待立一旁。
许久,安成回头:“你让兰屏收拾收拾,便去景怡宫罢。”
傲雪点头答应,见安成目光停留在园中假山上,不知想些什么,便自行来找兰屏。
兰屏这两日已经好很多,应幽居无事,便自行找些事来做,正在绣花,听有人敲门,便道:“谁啊?”
傲雪出声应答,兰屏忙开门请进,傲雪见兰屏神色已好很多,倒觉得有些不好开口。
兰屏见傲雪面色为难,便道:“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傲雪无奈道:“刚才孙贵妃来了,说要将你移至景怡宫,公主没法,只得应下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兰屏点头道:“已经好转许多,我这便收拾衣物。”
傲雪颇为担忧,拉着兰屏手来看:“她们定会为难与你,你先收拾罢,公主在长亭等你。”
兰屏点头答应,将所用之物收拾好后便来长亭见安成。
安成笑道:“坐。”
兰屏摇头,称不敢。
安成微笑:“你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兰屏只得坐下。
安成喟叹道:“待会傲雪会送你过去,此去定有凶险,你可害怕?”
兰屏截然摇头:“奴婢不怕。”
安成点头道:“你妹妹的事,已有准信,你回来时便可见她,高太医是我们的人,我会将他遣至景怡宫,你有事便可找他。”
兰屏心知安成这才是真正相信自己,心中感动,又得了妹妹准信,当下点头。
安成看眼傲雪,傲雪便将一紫色瓷瓶递上:“这药是恢复元气所用,你每日按时服用,收好了。”
兰屏泪眼点头,跪谢。
安成道:“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你还有话与我说吗?”
兰屏跪下道:“公主,您不必担心,奴婢其实一直想进冷宫。”
安成诧异,却见兰屏颇有不愿明说之态,便道:“傲雪,你先下去罢。”
待傲雪离开,安成便道:“你起来说话,别动不动就跪。”
兰屏起身,舒出一口气:“其实,奴婢留在宫中,除了做那人的手,还有一事,就是想查访表姐死因。”
安成道:“你来了我宫里,是否曾经以为跟我有关呢?”
兰屏否认:“不是,奴婢来公主身边,是想求一个庇护之所。”
接下来的话却有些不敢说:“公主可听说过死因?”
安成沉吟片刻,回想道:“民间一直有传闻,说是我父皇射杀,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兰屏摇头道:“不是,皇上当年虽因与先皇政见不同,不喜表姐,也曾想取表姐性命,但害死表姐的,另有其人,那人现在还在冷宫里。”
安成点头道:“我却不知这些前事,你打算如何做?”
兰屏道:“找那人问清楚。”
安成点头,转而道:“时候不早了,你的事情,你自行完结,如果有危险,就捎消息出来,我等你回来。”兰屏感激情盛,重重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傲雪回来时,安成在琴轩抚琴,不忍打扰,一曲过后,方听傲雪道:“她没要这药。”
安成微笑:“到底没小看了她。”
傲雪不解:“表象可毁,脉象却变不了。”
安成见傲雪担忧,笑道:“她自有法子将她们一军,其实,你以为她去了那里凶多吉少,其实,那才是她的求生之地。”
傲雪想起一事,黯然道:“那她妹妹的情况,又该如何告诉她呢?”
安成道:“你与丁浪说,好好照顾她妹妹。”
傲雪抱怨道:“姓丁的,一向爱钱如命,公主这会又不知该如何谢他。”
安成微笑:“你还真当他缺钱,我们付的钱,不够他喝顿茶水的。”
丁浪,年方十八九岁,七尺长身,青衣玉带,做文士打扮,双颊雪白,凤眼玄鼻,颇有几分书生之气,打一把青竹伞走得飞快,直到一高大庄园前方停下来,急急叩门。
门一时未开,丁浪站在门口等待,连打几个喷嚏,正要发怒,门却开了,家丁喜哈哈道:“老爷回来了。”
丁浪抬腿便是一脚,开口便是:“大爷的,老爷敲门这半天没听见啊!”
那家丁慌忙避过,一边点头哈腰地接过伞跟上:“老爷,小的开门慢了些,下次一定快。”
丁浪连打两个喷嚏,揉着鼻子道:“老爷,我今日怕是感冒了,先给我找个大夫。”
家丁道:“沈小姐今日来了,便是现成的大夫,哪里还用请呢,现就在里面呢。”
丁浪一愣:“弄玉何时来的?”
家丁忙道:“上午便来了,等了半天了。”
丁浪狐疑道:“她来有什么事?”
家丁打个哈哈,回道:“沈小姐有事,怎会与小的说,老爷问了便知。”
丁浪已走至内堂,却挺脚抢过伞,冷笑一声:“我去寒玉楼歇会,你去把元铮给我喊来。”
家丁待立雨中,只得应命。
丁浪却转身没了踪影,门口里走出一位少女,素罗香衫,似水婆娑、端得婉约婀娜,只是帷帽罩面,瞧不清容貌,只听得怒声清脆如珠落:“好呀,还躲我呢,躲哪去了?”
家丁跑至檐下躲雨,指了指寒玉楼的方向,沈弄玉提起裙角便追,家丁颇为无语,只听得沈弄玉怒声道:“还不去把姓元的找来!”家丁一咬牙,转身去了府中医馆。
寒玉楼上,华帘半掩,玉色生香,隐见梨云榻上一人,青衣玉带,懒卧榻间,背靠明窗,不是丁浪又是谁,闲看手中古卷几眼,又扔下。
门开,丁浪惊坐起。
来人锦衣长袍,紫玉文冠,斯文俊秀,正是元铮:“你未婚妻来了,你回来了不见她找我作甚?”
丁浪盯着元铮细长的深眸,唉声叹气:“这沈弄玉实在是,也不知道我那爹妈怎么想的,从哪里给我找来的这未婚妻。”
元铮戏谑:“中书令石家近亲,表兄是当朝驸马,西京首富之女,家里有的是钱却也配得起你。”
丁浪嗤笑:“沈家被先皇闲散多年,便是石家,也早耗尽了早年风光,新皇新朝,谋求起复,这几年四处嫁女联姻,却将如意算盘打到我家头上,他沈家要嫁女,我就得娶啊,任性刁蛮,实在不喜,对了,我感染风寒,快给开副药。”
沈弄玉在门口立了半晌,透过门缝瞧见半躺榻上,矜贵懒散闲落古书的丁浪咳嗽数声,心中闷气已极,终于转身走了。
元铮道:“你又何必如此徒伤少女心呢,替你爹娘得罪了石家。”
丁浪摇头道:“你这么心疼咱爹妈,不如你替我娶了她去。”
元铮愣住,将笔放下:“以后这种小病,请你不要叫我,我替你娶,我又不信丁。”
丁浪一晃眼,只瞧见一抹白色留边:“别走啊,下雨天的,我一个人多无聊,陪我说会话!”
刘运进了内殿,已等候多时,丝言在外,也不得孙贵妃召见,许久,婢女来喊,丝言行出来时,面有担忧之色:“刘太医,娘娘在内,请吧!”
刘运是在去翾禾宫路上被请过来的,来了却被孙贵妃晾着半天,嫔妃问病只在外殿,入内是在是与礼不合,深知不妥,便询问道:“娘娘是哪里不适?”
丝言也不作答,只道:“娘娘下不得床,请太医进内给娘娘诊断吧。”
刘运便进入内殿,丝言退出,却想起德严,心里担心四皇子还跪在那里,便告诉彩蝶自己出去一下。
孙贵妃让宫婢拉开围屏,道:“叫刘太医久等了。”
刘运见孙贵妃端坐,不似病相,想起景怡宫之事,心下一惊,赶紧行礼:“臣不敢,娘娘是哪里不适?”
孙贵妃将手伸出,刘运跪立在旁,正要搭脉,孙贵妃出言让众婢女退下,一把抓住刘运手腕,众人只见窗影上两人正襟危坐,似在问诊,似在作答,却不知说些什么。
丝言来到景怡宫时德严已经不在了,见景怡宫罩了灯,便进去,青雨正出来:“你怎么来了?”丝言边替青雨拿衣物边说:“娘娘身体不适,休息呢,我便得了空来了。”又问冯清的情况。
青雨便说已经睡了,两人便坐在台阶上聊分别后的事情,以前就感情深厚,丝言觉得青雨还是没变,一样的简单真挚,听说是主动到景怡宫来的,便忍不住感叹:“你还是没变。”青雨笑道:“你还不是一样。”
兰屏将烛火点上,并不计较身处冷宫,就着茶水将药吃下,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冷绝和凄美哀伤,总算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曾经面对那张实在是太过丰神秀异的脸,自己被骗了,那人以为自己不会有醒转的一天,倒也可笑。这世间尚有其他自己应该活着的理由,妹妹,公主,还有那曾经借他贵言的楚王德崇,兰屏想起那翩翩王子的脸庞和他爽朗的笑容,心渐渐暖和起来。
孙贵妃站在殿中,摆动着蜂腰,十分得意地问刘运:“刘太医可知如何汇报了?”
刘运已被刚刚孙贵妃的威逼冷汗直流,孙贵妃跌倒他本能地去扶,却让孙贵妃脚下一滑摔了下去,碰到了孙贵妃。
孙贵妃却似不放在心上般说:“太医压得本宫好生疼痛,还不起来吗?”
刘运赶紧跪下请罪:“娘娘恕罪,臣,臣并非故意”
孙贵妃道:“你不必紧张,本宫与你有话要说。”
刘运擦汗道:“娘娘请说。”
孙贵妃笑道:“上次你太医院给李妃开的药方,李妃却病了三个月之久,大伤元气,那药方看似普通平常,却多了几位药引,此事听说是德妃嘱你所为,你这次若按本宫说的去做,若不听从,本宫定将李妃之事和刚才你意图轻薄本宫之事告知皇上,你信也不信?”
刘运听孙贵妃无中生有、颠倒黑白,道出阴谋计划,磕头如捣蒜:“娘娘,妄言不可虚听啊,李妃之病并非臣诊治的,德妃娘娘更没有涉身其中啊。”
孙贵妃怒起身,道:“你是太医院院使,今日须得依我,如若不然,我便倾我之力将这两件事情坐实,你性命是小,只可怜德妃与安成了,李妃在皇上心中什么位置你是知道的,且在外朝势大,可怜德妃母女,在宫中一向谨小慎微,今次却要被你连累。”
刘运颤抖,汗如雨下,如若孙贵妃真那样做,只怕遭殃的不只是娘娘与公主,朱家与刘家怕是也,孙贵妃这些年在宫中越发行事狠毒刻薄,少不得先应承她,声泪俱下道:“臣听你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