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骊在第二日趁着朝阳向北而去。她的速度很快,不到半个上午就落在了大陆上的一个渔村里,宋骊用为数不多的银子在一间铺子里吃了便饭,顺便打听了方位。
再往东北走不久就到了鹿城,宋骊特意到城外就落了地,她拄着竹杖,慢慢从城门走进去,她或许想寻觅曾经的脚步,城门上“鹿城”两个字倒是黑得饱满,没有半分斑驳,却与她记忆中的不对了模样。宋骊拄着拐杖刚到城门口就听见城里头传出孩子凄厉的哭声。宋骊见不得孩子受苦,忍不了孩子的哭声,她立刻就想去问个明白,可是这好像跟自己也没有关系,理性让她选择尽量少牵扯到别的事中去。宋骊想着耳不听为净,早点避开才是,可刚要走时,守卫的话让她立刻停了下来。
“天天哭,天天哭,不知道还要哭多久。”
“哭不了几天了,可怜喏。”
“听人说李掌柜让他外孙女喝狗奶,这才没饿死!”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县大人不是说过可以帮帮他吗?”
“那藏珍馆…听说是利害关系有些乱的,你懂?”
“说起来…”
“两位大人口中的孩子就是如今在哭的那个吗?”宋骊小声问。
“你是谁啊?”
“大人口中的藏珍馆的掌柜与我是旧相识,我就想来问问。”宋骊赔着笑,轻声道。
“我们随口说的,你想打听就自己去问呗。”守卫道。
“哦,那就不打搅了。”宋骊拄着竹杖转身离开。
“等等。”守卫瞧见宋骊是个跛子,忙叫住她道,“现如今店里面的四个家伙都不好惹,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最好也不要去打听。”
“哦,知道了,谢谢提醒哦。”宋骊朝两人点了点头。
“还有,我们俩没什么本事,别把我们说出去,谢谢。”
“我听两位大人的话,还是不去问了吧。”宋骊微笑着转身,立刻板着脸进了城。寻着孩子的哭声找到了一处偏僻而破旧的院子,看起来像是荒废了许久,宋骊沿着斑驳松垮的围墙走到院门口,大门是早就不见了的,宋骊贴着墙往里面一瞥,看见里一个人和一条狗,那条黄色大狗也看见了她,并立刻狂吠着朝宋骊冲了过来。宋骊知道自己不能伤害这条狗,便小心跳到了围墙上,一时间,狗的吠叫,男人唤狗声,孩子的哭声一齐爆发,让宋骊一时不知所措。
“姑娘别怕,她不咬人,我引开她你就快走吧。”男人赔着笑,连忙在小狗堆里抱起一个小孩子,又赶紧跑到门口,从怀里拿出半块干巴馒头,丢在了地上。那狗立刻晃着尾巴,一口吞了下去。男人躬身在狗头上摸了摸,唤着她走进了院子。
宋骊看见那条母狗晃着尾巴走到荒废院子的雨廊上,在上面的稻草堆上躺了下去,黑色白色的小狗就晃悠悠去寻母狗的奶头。男人哄了哄怀里的孩子,也放到了草堆里,小孩也找到干瘪的乳头吮吸了起来。原本宋骊只是听人说起,如今亲眼见了心中不禁感伤。男人做完了一切看见宋骊还在墙上,便道:“你怎么还不走?”
“你是李富才,李掌柜吗?”
“不是,你认错人了。”
“我叫宋骊。宝木宋,马丽骊,您还记得吗?”
“宋骊?你是宋骊?”男人震惊道,“不对,那个人早就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回来了。李叔。”宋骊踩着寒冰阶梯下了墙,掌柜的眼看着,泪如泉涌。
“你真是宋骊,我记得这个魔法!”男人眼见大狗又要起来,赶忙安抚了一下。宋骊拐着走近了几步,而掌柜则搬出一个木墩子朝宋骊笑着走去。他把木墩子放在地上,笑道:“宋骊你坐吧,不要嫌弃。”
宋骊立马坐了下来,掌柜的坐在了地上,笑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我就觉得有点像你,但没敢认。我刚才看见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
“断了,倒是不打紧。”
“不对,不对。我想起来了,你是天上的神来着。这…我怠慢了。”掌柜赶紧起身下跪。宋骊将他扶着坐到了墩子上。自己则坐在了与墩子同高的一根黑柱上面。
“我是天上的神,可惜我更喜欢这里,所以我更想做宋骊。”
“天上的日子不好过吗?”
“好过啊,嫁过去的新娘都好着呢。”宋骊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掌柜的连连点头。
“掌柜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藏珍馆被抢了去了。”
“官府没管你吗?”
“管了,所以我到这里来了。只是我那可怜的外孙女。”掌柜哭道。
“那孩子是你的外孙女?发生什么事了?”
“不想提了,不愿提了。”
“就没有人愿意接济你吗?”
“没有,都怕了藏珍馆的那三个人。我也没敢让他们接济。”
“什么来头啊?”
“不知道,以前有学校的老师出过头,好像伤得挺严重。”
“我去帮你拿回来。”
掌柜犹豫了一瞬,道:“我谢谢你了。”
“我会处理得很周全,掌柜的不必担心什么。”宋骊说完就走了,掌柜的再没有任何的话,他觉得说什么都似乎有些不合适。
宋骊直接去了县衙,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公堂。那些试图阻止她的人个个神色慌张,随便动一下都能感觉到剧痛,连话也说不出来。堂下还跪着一男一女,似乎县令在审什么案子。
“台下何人,胆敢擅闯公堂,左右还不拿下!”县令怒拍惊堂木,左右官兵脸上却只有恐惧。
“别叫了,我们堂后说话。”
“大胆,你大胆!来人!来人!”宋骊哪里管县令的喊叫,一只手将他扯到了堂后。
“我是为了藏珍馆的事来的。听说有人占了那里,你为何不阻止他们?”
“你到底是谁啊?虐待朝廷命官,你…你该当何罪!”
“少废话,回答我的问题。”宋骊提着拐杖放到县令眼前,黑暗褪去后俨然是一把透着寒光的刀。
“不是…我阻止不了哇!那三个人厉害得很。以前有侠肝义胆的壮士都被打退了!”
“告诉我什么来头!”
“外国来的,说是旭国在和他们打仗,就跑到这里来了。”
“打仗?逃兵?”
“不知道。”
“你是不是得了那三个人的好处?”
“没有啊,我好歹是父母官,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县令道。
“是县令官就该关心县里面每个人的疾苦!自己管不了不会报到朝廷去吗?况且你说他们是外国人,还正在打仗,这样的非常时节你更要往上说啊!”
“我报上去了,上面没有给回复。”
宋骊白了县令一眼,道:“我拿回藏珍馆后,原来给你的好处还是你的,到时候你就跟李掌柜这么说。”
“诶!好嘞!不是…我没拿什么好处啊!”
宋骊没搭理他,独自到了大堂,那两人还跪在地上,愣是没挪动位置。宋骊只看了他们一眼,竟吓得两人低下了头。县令亲自跑到外面看见宋骊走了,这才回到公堂上叫嚷你来,说是要派兵去捉拿她,官兵们在得知宋骊走后才敢试着动一动,听到说要去抓宋骊更是吓得魂快没了。
“方才痛得要命,连那个女人使了什么手段都不知道,哪里敢去抓她。”捕快道。
“把堂下两人暂且收押,今天退堂,退堂!”
宋骊到了藏珍馆,立刻找小二寻来掌柜。宋骊眼见那满脸络腮胡的粗壮男人却穿得像个员外,不由得笑出声来。
“客官唤我来只为了取笑!你好厉害啊!”
“没你们厉害,抢了人家的店,还插着鸡毛,想装凤凰!”
“哦?也是来主持正义的!我瞧你是个女的,还是个跛子,不和你计较,快些走吧,免得我拳头沾了你的血,晦气!”
“我这条腿以前在山里做土匪的时候断的,我夺了一座山头,要了大王的命,赔上了一条腿。”宋骊道。
“嚯!看不出来啊!”
“所以呢,我不是来主持正义的,我是来抢这个好地方的哦!”宋骊笑道。
“那我让你…”
“别让我。”宋骊对身边的黑块道,男人在其中只觉得腰上剧痛,却用不出魔法,说不出话。宋骊朝小二招了招手,让他把另外两个掌柜也找来。小二不敢,说那两个人晚上好喝酒,第二日下午才醒,中途叫醒他们要挨打。宋骊笑着让小二带路,到了楼上两人住的两间房,分别把两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打包一齐带到了县衙。
县衙里,官兵看见宋骊早吓坏了,毕恭毕敬将她和身后三个诡异的黑块送进了大堂。得知县令退了堂,宋骊就在偏厅等着。县令火急火燎到了厅里,宋骊给了他一个眼色,于是县令立刻屏退了所有人。宋骊落了座,解开三个黑块,里面是缚住手脚,腰上扎着黑针的三个掌柜。
“人我带来了。县令是现在上公堂审问还是怎样?”宋骊道。
“无需审问。”县令怒道,“这三个人十恶不赦,先行收监,秋后问斩!”
“好你个陆阚!我们给了你那么多好处,你还要斩我们!”
“住口,你们仨个恶徒给我闭嘴!”县令道。
“听说你们仨是外国人,干什么的?”
“说了能饶命吗?”
“不说一定不饶命。”宋骊道。
“我们是灿黎国来的,那边在打仗,我们仨流窜到这里来的。”
“我没兴趣!告诉我你们对原来藏珍馆的掌柜做了什么!他为什么抱着个孩子在乞讨。”
“还是不说了吧,我们立刻将藏珍馆让出来,永远不再回来!”
“快说!”宋骊用竹杖点了点地,表示她的不耐烦。
“我们抢藏珍馆的那天,他家人都在,说是神仙设下了护罩,说什么都不肯走,我们就将他们一家都杀了。”
“你说什么!”宋骊暴怒道,“那为什么留下他和那个孩子…”
“额…”
“我气糊涂了。”宋骊摇头道。
“留着…留着不好吗?”
“恶趣味是吧,看人受苦觉得有意思是吧!”宋骊怒道。
“不是,不是。就是心…善?”
“县令你派人去把李掌柜请回去。”
“那这三个人呢?”
“死。”宋骊说完,三人被黑暗穿心而过。县令抹着头上的汗送走了宋骊,赶忙派人去寻李掌柜。
宋骊在藏珍馆等着掌柜,上下的小二和厨师一众都在一旁候着。临近中午,宋骊看见掌柜两手抱着孩子,手里勾着一个破篮子,里面放着三只小狗,身后跟着那只瘦削的大黄母狗。掌柜的慌慌张张,见到宋骊才舒展了眉头。
“谢谢你,谢谢。”掌柜的要跪下去,立马被宋骊用黑暗扶住了。宋骊到掌柜身边将他搀着坐到了凳子上,一众店里的伙计有几个落下泪来。
“你们先回去吧。”宋骊对门口的官兵道。几人像是得了赦免似的立刻要跑。
“几位官爷别急,吃过饭再走。”掌柜叫住了他们,又对厨师道,“谢谢你的帮衬了,王兄弟,能再请你替几位官爷还有恩人做些饭菜吗?”
“掌柜,别这样说,都是应该的。”厨师抹着眼泪立刻去了后厨,
“我去帮忙。”喜出望外的几个跟着去了,余下几个没哭的也不好意思,一起退了出去。
“不着急的话,住上几天,我好好谢谢你。”掌柜对宋骊说。
“住就不住了,吃顿饭倒是可以。”宋骊笑道。
“你走的时候让神仙在这里设下保护罩,果然今天灵验了!”
宋骊的心里瞬间泛起苦涩,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的好心之举竟然会酿出这样的惨剧,她甚至分不清掌柜的是不是在阴阳怪气。“那…”宋骊叹息道,“那护罩用过一次就没用了,很遗憾我不会修复。”
“没那回事,能护一次已经是我的荣幸了,哪里敢再奢求什么。”掌柜道。
“我能抱抱你的外孙女吗?”宋骊微笑道。
“当然可以。”掌柜刚要起身,宋骊先走到了他的身边,小心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孩子很安静地躺在有些异味的襁褓里,一双大眼睛却无神,脸上已经瘦得没几分肉了。
“宝宝,以后能好好长大了。”宋骊忍受着怪味,在女孩额头上亲了一下,竟湿了眼眶。掌柜看见这一幕,也失声痛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外孙女啊。”掌柜哭诉道,“得感谢她的狗娘,挤出奶来保她不饿死!”
“以后不用再累你的狗娘了。”宋骊抱着孩子,一路逗孩子笑,走到衣裳铺子用不多的银子给孩子买了新衣裳与襁褓,又给她挂上了一个缝制的小虎头护符。不过付钱的时候宋骊掏干净了身上所有的兜子都还差了些。掌柜笑了笑,道:“这不是你的孩子吧?看得可怜。”
“是藏珍馆掌柜的外孙女。”宋骊道。
“哦,有耳闻。你这是?”
“掌柜莫要误会,这孩子可怜,我只是抱出来买些衣裳。”
“李掌柜挺好的人啊,可惜翻不了身了,哎。”
“今天将藏珍馆夺回来了,我就是从馆子里来的。”
“那姑娘是他的亲戚啊?”
“以前认识,算旧相识吧。”
“呵呵,难得姑娘这样的好人,又爱着孩子,少的钱就不要了。”
“真的吗?谢谢你哦。”宋骊喜道。
“愿天下所有母亲都能像你这样爱着自己的孩子。”掌柜道。
“我像个母亲吗?谢谢,谢谢你。”宋骊说着又红了眼眶。宋骊回到馆子里时,掌柜的正在给四个官兵敬酒。见到宋骊和孩子身上的新衣裳,心中不由得一颤。
“我这…你这…我该怎么谢你啊?”
“我喜欢得厉害,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来抱吧,你先歇会。”掌柜道。
“不用,抱孩子有什么累的。”
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掌柜就把宋骊请到了楼上的房间,宋骊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女孩就开始哭。宋骊慌了神,她估计孩子是饿了,可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办,这时候,一个丫头带了个女人走了进来,是掌柜提前去请来的奶妈。宋骊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奶妈喂奶。
“你是孩子她娘吗?没有奶水啊?”
“我不是,我是李掌柜的旧相识。”
“这馆子以前不是让抢了去了吗?怎么还回来了。”
“有个人帮了帮忙。”宋骊道。
“不瞒你说,那丫头说藏珍馆拿回来了我才来的。那三个家伙坏得很,听人说是杀了掌柜的家人,还不许他出城,还不许别人接济!”
“好在是拿回来了,不然这孩子还要遭罪。”宋骊道。
“那三个人哪里去了?”
“恶有恶报吧,听说是被官府捉拿了。”
“那就好,那就好。”
宋骊盯着孩子的脸,问道:“喂奶是什么感觉呢?”
“孩子听话就没什么感觉。有些孩子不听话,咬得很疼。”女人道。
“哦。”
“我看姑娘也有个二十四五了吧,尚未成家吗?”
“成了…吧。两口子不合,过不下去了。”宋骊苦笑道。
“姑娘是做什么的啊?”
“我是个魔法师,混混日子而已。”
“不像。”女人打量着宋骊,道,“我见过的人多,无所事事的人心里是空的,脸上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呵呵。”
“姑娘的笑声中有些苦涩哩?是生不出孩子被赶出来的吗?”
“这都被你猜出来了!”宋骊笑道。
“我本来想姑娘又年轻漂亮,腿脚不好都不要紧,包能找个如意郎君,现在就不好说了。”
“呵呵,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女人给孩子喂过了奶,哄着她睡了,紧接着掌柜就亲自将两人请下去吃饭。下午,掌柜的想从账上支些钱买东西,结果发现几年积累下来的不少银子已经被那三个家伙败光了。于是他去找了县令,以五千两的低廉价格把藏珍馆卖给了县令。县大人立刻就派亲信到钱庄给李掌柜开了新账,一如当年他将掌柜的旧账划成三兄弟的新账一样,只不过上一次他得了五百两与每月分红,这一次他得到了整座藏珍馆,却没掏一分钱。
掌柜得了钱,立马取出了三千两,其中两千五百两交给宋骊,另五百两整备家里的东西。宋骊不明白为何掌柜要把作为自己心血的藏珍馆卖掉,掌柜却告诉她早已经一无所求了。尽管掌柜的一再请求,宋骊也不愿拿下那笔钱,只收下了一百两权当以后应急用。
宋骊是打算第二天前往旭城的。到了晚上,孩子最后一次吃过了奶,却怎么也不肯睡,一直在房间里哭,掌柜哄了半天也不顶用,宋骊想着可能是换了新环境不适应,于是接过孩子哄了起来。孩子洗过澡,又换了新衣裳,身上香扑扑的。宋骊抱在怀里慢慢摇晃着,不知道在走廊上转悠了多久,孩子终于是睡着了,宋骊小心将孩子放在床上,和掌柜一道悄悄出了门。掌柜下楼时,一步一顿,还是在宋骊进屋前叫住了她。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宋骊。”
“但说无妨。”
“我们去楼下说吧。”
两人到了楼下,掌柜的给宋骊倒了一杯茶,问道:“去了旭城后有什么打算吗?”
“应该还是接着回学校当老师吧。”宋骊道。
“今天…”掌柜犹豫了一会。
“怎么了?李叔。”
“今天那个奶妈跟我说你生不了孩子,是真的吗?”
“嗯。”
“今天看下来,你似乎很喜欢孩子,我就想能不能将我的外孙女托付给你。”
“托付给我?”宋骊惊讶道,“那李叔你不就成了一个人了?”
“我一把年纪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要归天,孩子跟着你比跟着我好。”
“李叔还有亲戚吧,况且孩子的爷爷奶奶不会同意吧。”
“亲戚,老实说比不过你。当然这也只是我的请求,你若是不愿意,我不能强求。”
“我当然愿意,只是我从来没养过孩子,我怕…我试试吧。”
“那就在店里住一段时间,等孩子断了奶再带着孩子一起走吧。”掌柜道。
“我会跟着奶妈学怎么带孩子的。”宋骊认真道,“天也不早了,今天我就跟孩子一起睡,对了,您的外孙女有名字吗?”
“没有名字,我之前都叫她丫头,贱名好养活。”
“没这样的说法,不如掌柜的给取个名字吧。”
“应该你来取名才对。”掌柜道,“去休息吧,这些事以后慢慢想。”
宋骊又悄悄回到了孩子的房间,为防惊到孩子,宋骊连灯也没点,借助黑暗,她能察觉到房间的一切。宋骊锁了门,径直到桌边坐了下来。她以黑暗感受到小女孩均匀的呼吸,内心又喜悦又害怕。曾经幻想着能成为一位母亲,没想到戏剧般的成为了现实,可到底她没带过孩子,也没见别人带过孩子,饿了要怎么办?病了要怎么办?以后上学要怎么办?将来嫁了个坏蛋要怎么办呢?宋骊越想越远,又发现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跌跌撞撞,没有准备完全的。她小心将孩子放到床的内侧,尽管她为防孩子中途哭闹而整夜没合眼,小女孩却很懂事地整夜安眠。
掌柜带着侍女一大早就在宋骊和孩子门口候着了。他耳朵贴着门却没听见里面的动静,于是两人也不敲门,就在外头等到里头传来孩子的哭喊才敲门进去。宋骊边哄着孩子边换衣裳和擦拭孩子的身体,又叫着让赶快去叫奶妈,她的声音很温柔,可是听吩咐的侍女只是与宋骊对视了一眼,立刻让楼下小二恨不得长八条腿跑去把奶妈请来。
宋骊哪里给孩子换过尿布,只甘心忍受着异味,笨手笨脚地擦拭着孩子并不细腻的肌肤。
“我想要不还是我来?”掌柜道。
“既然李叔将孩子托付于我,我就要履行好职责。”
“我的意思是如今许多人都请奶妈照顾,我也可以请一个,直到孩子能跑能跳你们俩再走也不迟。”
“还是让我自己来吧,这让我有些成就感。对了,昨天给孩子洗澡的时候说买些嫩肤的药膏,李叔帮忙去找一下吧。”
“我这外孙女遇见你,是三生三世才修来的福气!”掌柜红着眼睛跑下楼去。
宋骊给孩子换了衣裳擦了药,小心又放到了床上,这才开始洗漱。桌子上早摆了早餐,奶妈也在给孩子喂奶。她惊讶道:“这孩子一夜不吃,早上竟然不哭?”
“哭了,我哄好了。”宋骊夹了些咸菜掺在粥里,慢慢喝着。
“哟,李掌柜你这远亲好本事啊,饿哭的孩子能给哄好?”
“这算什么,我这朋友要说本事那可大了去了。”掌柜呵呵一笑。
“遇上这样好的朋友你有福气哦。”
“是啊,我有福,这孩子更有福。”
“别恭维我了。”宋骊笑道,“您是奶妈,我问问有没有什么方子让没怀孕的女人也能喂奶的?”
“呵呵。”奶妈笑道,“见过喜欢孩子的,没见过喜欢到你这种地步的,难不成掌柜以前救过你的命?”
“实不相瞒,昨天我已将我的外孙女托付给了我这位朋友。”掌柜道,“只是宋骊,你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两位都知道,我生不了孩子,我做梦都想要有个自己的孩子。”
“哎,所谓得不到的便是永远的躁动。”奶妈道,“有是有这种药,但是伤身体哦。”
“别别别,我出钱就可以了,万不可伤了我这朋友的身。”
“怎么个伤法?”宋骊道。
“毕竟奶水是身体里流出的营养,怎么个伤法不知道,大抵是容易疲倦之类的。”
“这不算什么。前辈可以立刻将方子告知于我,我马上就去抓药。”宋骊道。
“呵呵,我哪来的方子,城里千金堂有方子,自己要去。”
“多谢。”宋骊囫囵几口吞了粥,立刻就往外走。
“等等。”掌柜追到门外拦住了宋骊,道,“我这也不是没钱请奶妈,你若是嫌奶妈来得不勤,我让她住在店里。你万不可这么做,不然我怎么过意得去呢?”
“李叔,你就了了我这想当一回母亲的心愿吧。”
“哎,天底下未见你这样好,这样痴狂的人。我带你去吧。”
两人来到了千金堂。坐诊的是满脸褶子的白眉老医师。他看了两人一眼,道:“两人没病啊?抓药在铺子。”
“哦呵呵,丘大夫当真神医,一眼瞧出我们没病。”掌柜道。
“老先生,我是来问产奶水的方子的。”
“赚钱?”
“做了养母,想自己奶孩子。”宋骊道。
“有奶妈不如奶妈实在。自己毕竟受苦。”老人道。
“我生不了孩子,我想试试。”
“胡说,生不生得了孩子我会看不出来吗?要不我跟你说说脉象?”
“不了不了。”宋骊摆手道,“老先生还是早些开方子吧。”
“小妇人也别怪罪,凡事顺应天理才是正道,开这种方子我得问仔细些。既然是好事,我就开了吧。”老人说着拿起笔鬼横七竖八不知画了些什么东西。
“药汤吃七天,停七天,如此往复直到孩子断奶,一日三餐尽量多吃肉和蛋,十五天若是不见效再来找我。若是觉得胀痛溢奶就减少饮食,自己挤出来会好些。”
两人告别了大夫,去铺子抓了药到家里煎上,宋骊喝过一次只觉得有点苦,身体也没觉得不舒服,宋骊喝过药后想抱着孩子出去走走,刚下楼就碰见穿着常服的县令走了进来。那县令本来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态,见了宋骊直接哑了火。“哟…高人在这住呢?”县令赔着笑走到宋骊身边,瞧着孩子的脸道,“这是掌柜的外孙女吧,真好。”
“我带着出去走走。”
“请便,您请便。”县令让开了道。
掌柜早看见两人说话,却没敢过去打断,见宋骊出去了才立马迎了上去。“什么风把老爷吹来了?小院真是蓬荜生辉。请随我到包间一叙。”
掌柜将茶奉到县令桌边,笑道:“老爷请用。”
县令合上扇子,拿起茶杯轻飘飘喝了一口,翘着二郎腿道:“我说掌柜,那天没来得及问,那位和您到底什么关系啊?”
“很早认识的一个朋友,这次碰见也算巧合了。”
“她说是你的远亲啊!到底什么来头啊?”
“老爷还是少打听的好。”掌柜道。
“是了是了,那个人的本事我见了,属实强得可怕。”
“房钱和饭钱我都记着账,这几天的店里的账我也代收了,老爷要过目的话我现在拿来。”
“我信得过你!我不是为这事来的。”县令道,“也是为这事来的,我想让你接着在这当掌柜。你在这块这么多年,吃得开,我又不好露面。”
“这真的可以吗?”
“咱们谁跟谁啊,你好好干,咱们三七开怎么样?”
“我只要有口吃的就行。”掌柜笑道。
“那不是白给你的,你得给我好好干啊。”
“哈哈,感谢老爷栽培,我会做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县令笑道,“对了,你那位老朋友就别收她的钱了,看看能不能早些送她离开,免得那天不高兴砸了我的宝贝藏珍馆。”
“知道了,老爷。”掌柜低声下气送走了县令,再回头看向藏珍馆这饱含了他心血的一砖一瓦,不由得红了眼眶。
赶巧县令说宋骊的吃住不要钱,掌柜趁着这机会狠狠给宋骊加餐,中午一锅鸭滚蛋和一盘炖牛肉已经吃撑了宋骊,更多余下的则便宜了店里的伙计,下午,伙计从外头提了一辆精致的木头摇摇车过来,说是以后可以推着孩子去玩。三天后的早上,奶妈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对宋骊打趣说她的胸脯变大了些,宋骊勒紧衣裳在镜子前照了照,果然察觉胸脯比以前大了些。她在镜子前晃了晃,笑道:“看来那药有点用。”
“大的好看还是小的好看?”奶娘打趣道。
“什么?”宋骊反应过来,笑道,“当然是大些好看。”
“还会变得更大的,只是等到断奶就要瘪下来咯。到那时候你可以稍微束紧些,容易恢复。”
“多谢提醒,不过我见过更大的哩,胸前装了两只小白兔似的,吓人。”宋骊想起了十娘那令人惊叹的高峰。
“大有大的好看,小有小的可爱嘛。”奶娘道。
“掌柜给孩子取了名字没有?光听你们宝宝,宝宝的叫唤。”
“掌柜让我来取名,我还在琢磨。反正也还小,凑合叫呗,你丈夫晚上在被窝里没叫你宝宝吗?哈哈。”
“哈哈,你倒是懂得很呐!”奶娘笑道。
“我先前没敢问,你手上一直戴着个顶针做什么?也没见你缝过衣裳。”
宋骊看了一眼手指上的银色顶针,笑道:“戴着好看,还实用。”
“银的吗?不会褪色吗?”
“听说是不会。”
几天下来,宋骊不但给孩子置办了衣裳,也给自己买了几套宽松的服饰,这样不至于勒得发痛。第八天一早,孩子饿哭的时候,宋骊决定给她喂奶,凭着几天观察的经验,当自己的乳汁经由孩子的温柔吮吸进入她的身体时,宋骊红了眼睛。
四月初,宋骊觉得自己能应付过来一个人带孩子了,便决定要去旭城。掌柜以为她要一去不回了,便央求她再留两个月,到了七月一日孩子满了一周岁再走。不过宋骊只以看看老朋友为由拒绝了掌柜的提议,她告诉掌柜如果顺利的话也能在孩子周岁前回来,如果不顺的话,回来得更早。
宋骊将药方和银票包在一处,接着才是衣服之类的。宋骊将竹刀和包裹提在左手,右手抱着孩子,慢慢走到大街上,随即唤出一匹高大的黑马,一大一小就坐在马上慢悠悠出了城,到了城外宋骊才换了黑鹰,朝旭城飞去。